肖勤创作谈《我的文学创作之源——踏实于泥土的写作》
关于文学与生活,总是与“根”和“源”有关。然而,随着虚拟空间的不断发展,许多人似乎也学会了用虚拟的方式去创造文学作品或去想像描画我们身边的世界。中国是一个农业大国,所以,很多时候我们经常提到“乡土中国”这个词,中国广袤的乡村大地如同一座最富有的宝矿,在这片大地上,无时无刻不在发生着许多值得书写的故事,它们充满活力,如同生生不息、春风吹又生的野草,它们充满希望,如同一望无垠、金色丰收的麦田。
作为一名文学写作者,乡土叙事一直是我的目标与方向,我想给大家一个真实的农村,一个灵动的、鲜活的、与泥土一样富有多种生命元素的农村。因为我自从大学毕业以后,便长期生活和工作在乡村。这种青少年时期远离乡村,获得一定的知识储备后再走进乡村的经历,使得我在创作中拥有了一种其他人没有的独特视野——我看乡村的目光是有一种距离感的,这让我的思考比较理智;但我的生活和工作又完全融入在乡村中,这又让我对乡村的感受比别的“走马观花”的作家更深入。
从我所处的工作环境和工作任务来说,要坚守文学真的很难。基层一线的工作是最杂乱最繁重的,我常常觉得自己的神经几乎快要崩断,而且我的工作领域是一个男人扎堆的世界,我不得不佩服他们对待工作的热情和充沛的精力,当跟这么一群狼一样往前冲杀的队伍在一起的时候,他们常常忘记了我是一个女同志,所以我也只能跟着整天像只狼一样,瞪着个血红的眼珠子干完这头又干那头……在这样的状态下,创作便成了一件很伤神也很伤感的事,时间被诸多事务切割得七零八碎,写起稿来经常是东一榔头西一棒,我经常说,时间像一个地主,对我很苛刻,我只能像一个背着地主在山坡上偷种土豆的长工一样,抽出休息睡眠的空当,一有时间就往山上跑,气喘吁吁挖几锄种几行,然后又赶紧往山下跑,边跑边想,明天后天或再后天,我偷偷种下的土豆会长成什么样子——那些文字,就是这样在天色渐白的清晨或夜风渐凉的深夜一锄一锄拚命般抢出来的。很多时候我累得想放弃,但静下来看自己那些抢出来的文字时,又觉得无比欣慰,烦和累都远了,只有和文字有关的声音,伴着时光嘀嗒作响。
这份难得的安静,是创作给我的,或者说,是文学之路赐予我的。
有人问我,为什么作品多写乡村,一般来说,女作家都喜欢写点风花雪月的作品,显得有品位、很高档、贵气。
我有幸在基层当了个小芝麻官,长期的工作经历中,我发现很多人都不了解农村,他们所描写的农村,不是田园牧歌,就是苦大仇深,写出来的人物都是脸谱式的,凡老人,就是脸上沟壑纵横。凡上访户,就是冤比海深。其实泥土之上的诸多世态,比如留守的儿童、孤独的老人、上访者和打工者,他们并不是脸谱化的人物,他们有着各自不同的呼吸,他们甚至吐一口唾沫的神情也是不一样的,怎么可能有那么多的雷同?
我的创作多与乡村留守儿童、外出务工人员、空巢老人等弱势群体有关。对于这些群体,中国从上至下都有若干的政策和各级的政府组织和爱心机构在给予关心和扶持,从爱心妈妈到代理家长,从构建医疗绿色通道到完善敬老院……然而很多人不了解,这个群体真正缺乏的是油盐酱醋琐琐碎碎到极至与分秒的一家人的相亲相爱、关照搀扶。
麦苗之所以可以金黄整个大地,是因为它的根在泥土里,而随着打工经济的发展,越来越多的乡村变得空、薄、人烟稀少。暖本来是人生必须的温度和惜爱,却成了乡村最缺少的东西,因为,乡村不圆满,她的儿女们没有回来。
面对越来越宠大的打工群体和一系列带来的问题,我不能做到更多,我只有把焦距对准他们——这些平凡如尘埃的人。因为我相信,尘埃也想有自己的飞翔。我能做的,是送他们以风。
乡土叙事者需要更多地把脚掌嵌进湿润的泥土里写作,我想,无论是过去、现在,还是将来,我都将沿着泥土的脉理与温度去了解它,去记录它,去爱它。
唯有对泥土真正的热爱,才能写出踏实的蓄着生命温暖的作品,它温柔地挑拣出泥土里坚硬的石块,犹如温柔地切割开你手指的纹理,抿着唇耐心地挑出那颗刺,然后自觉地与时代的痛痒喜乐相握,并与这片土地上的生机相依相伴,不离不弃。
创作这十年里,中国大地正发生着翻天覆地的变化,越来越多的乡村成了人们寻找乡愁、休憩心灵的梦中家园,越来越多的荒山荒漠变成青山绿岭,乡村的笑脸越来越多,乡村的脊梁越来越有力。我的作品也从寻找留守儿童需要的《暖》、探寻民族心灵归处的《丹砂的味道》变成了后来洒满正义阳光的《守卫者长诗》、《水土》,再变成了今天誓言铿锵的《所有的星星都有秘密》。
我把自己的每一部作品都当作是写给未来的一封回忆录,送给孩子的一本书。所以我在这书信里更多地写满对弱势群体的爱、善良、正义和良知以及对未来的期许。
当下,我们的文学世界面临着不少问题。审丑审恶盛行、小情小调盛行、消费主义盛行,新媒体追求流量为王,影视业追求粉丝票房,文学创作者为了追求最大的经济利益,大搞网络小说,风月媚俗……不良欲望的文字和作品引诱着更多的人去追求不良的欲望,但这些坏东西远比我们坚守的创作要讨人喜欢。我经常被人问,你搞创作能赚多少钱,一年有没有一百万,我只有呵呵……今天,要在快餐化阅读的环境里生存,是需要更多的自信、自律和坚守的。我相信,我们是在搭一座桥,去往下一个更伟大美好的时代的桥。人们需要我们为这个时代创作一批冷静的、不浮躁、不虚妄、不故作矫情的作品,来联接文学的过去与未来,但愿我们能够用文字拾起人们匆匆前行时遗落在地上的人性的光亮,如拾起遗失的珍宝,以送给未来的孩子。
乡村在路上,我的创作也在路上。文学也许并不能改变乡村的什么,但它可以见证,见证我们在泥土里种下了什么、收获了什么、遗失了什么、找到了什么。
最后,泥土会告诉我们,生长出了什么。
肖勤:作家,女,1976年生。鲁迅文学院第十二期高研班学员,中国作协会员,获第十届全国少数民族文学骏马奖,贵州省第十四届“五个一”工程奖。曾荣获贵州省第二届德艺双馨文艺工作者,贵州省第三批“四个一批”人才,贵州省青年作家特别贡献奖等。作品见《人民文学》、《新华文摘》、《小说月刊》、《十月》、《芳草》、《中篇小说选刊》、《小说月报》、《山花》等。代表作有《暖》、《所有的星星都有秘密》、《丹砂》等,已创作近两百万字小说。小说集《丹砂》入选中国2010年度二十一世纪文学之星丛书。小说《暖》获《小说选刊》中国2010年度第二届茅台杯小说年度奖,《金宝》获《民族文学》中国2010年度小说大奖。有多部小说、诗歌入选中国各年度选本并译为韩、法、蒙古、哈萨克斯坦等文。根据其小说《暖》改编的电影《小等》获美国圣地亚哥国际儿童电影节“最佳长片”奖。现为贵州省政协第十二届常务委员,遵义市文联党组书记,贵州省妇联副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