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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麟创作谈《永远止境——浅述一部作品的诞生》

贵州省作家协会 | 2018-11-06 16:32
永远止境
——浅述一部作品的诞生
张麟


关于写作,我认为我得益于三个方面:阅读、生活、实践。

 

小时候生活在乡间,得到的第一本文学读物,严格地说其实是一本残书。它藏匿在一堆旧报纸中,由在县城工作的父亲夹带回来,既没有封面,也没有封底,只有一部分书芯。所以至今也无从知道书名叫什么,作者是谁。它与课本截然不同,没有颜色,没有图画,除了白底黑字,还是白底黑字。那些密密麻麻的黑字,不急不缓地讲述一个男孩和一个女孩在森林里迷了路,没了方向,没了食物。但是他们似乎也不着急,采面包果,喝山泉水,凭借太阳和月亮的指引,艰难地行走在回家的路上。而在这艰难里,似乎还荡漾着一个男孩对一个女孩朦胧的爱与恋,他关心她、照顾她,甚至在心里暗暗发誓用生命保护她。我立即被吸引了,除了好奇于这对少男少女间懵懂的情感,还好奇于书里所描写的那些面包树,也不知那到底是怎样的一种树,长出的果实既不是桃子也不是李子而是面包。连带着这面包树的,还弥漫着异域奇异的风景和风情。

这本残书后来自然不知所踪,但是它所带来的震憾难以平息,那温情脉脉的讲述,那窃窃私语的气息,仿佛一颗奇异的种子,悄然在幼小的心间生长,伸展出纷乱的枝丫,日渐抓扯和撩拨着你的心,从而使你滋生出寻找与获得的欲望。于是我开始翻箱倒柜,闯入父亲禁止的阁楼里,不仅找到了那本残书,还找到了《林海雪原》、《青春之歌》、《红楼梦》《安娜卡列宁娜》《战争与和平》……从此我变成了一个书贼,为了不被发现,我总是绕开上面的一本小心翼翼从中间“借”起,每次只“借”一本,偷偷藏在书包里,白天带到课堂上藏在桌箱里囫囵吞枣地读,晚上则等母亲熟睡之后,把煤油灯遮了光,趴在被窝里继续。它们像一扇扇豁然开启的窗,让我见到从未见到的风景;更像一条条无声无息的路,默默带我去远方。所以小小的我,虽然被禁锢在乡村里,可是我自己却无比明白,我已经不再是原来的我。

一本书,就是一个江湖;一次阅读,就是一次体验。久而久之,江湖涉猎多了,体验累积到一定程度,理想也发生了变化,原本有可能注定成为一名农妇的我,在读过了那么多书之后,渐渐地不再满足于倾听别人的故事,而是也想拿起笔来,书写自己的故事。于是在某一个夜晚,悄悄铺开稿子,沉沉按下笔墨,开始学习讲述自己心中的故事。当然,一开始是困难的,总是逻辑混沌、词不达意。可一旦坚持下来,渐渐地倒也能讲得顺理成章,头头是道……

 

如果说,阅读是写作这条河流的源头的话,那么生活则是这条河流的两岸。沿岸无尽的风物,日夜映照在河流之上,也映照在写作者的眼里、心里和骨血里,化作不同的景象和波澜,再现在各种各样的文本中。当然了,它一定不再是简单的映照,它已经插上了虚构的翅膀,成为生活的理想和缺陷,注定比非虚构飞得更高更美。比如我《彼岸花》里的郁庭丽,就飞扬得瑰丽决绝。其原型是生活中的一位大姐,美丽端庄,生活优越。但是有一天,这一切突然被打碎了,她刚刚参加工作的独生女儿因为一场车祸魂飞魄散香消玉殒。很多人都去看她安慰她,但我没去,一是她职位甚高,轮不到我往前凑;二是去了也不知道说什么。这人世上的有些悲伤,注定了只能独自承受,别人就算再心疼再着急,也是无计可施。后来过了许久,偶然在路上相遇,却仍然不敢与之对视,远远见了就躲。可她却无妨,反倒会叫住我闲聊,和以往一样问我吃什么玩什么最近在写什么等等,而对于自己的伤痛却只字不提。她不提,我自然更不会问,可心里对她的担心却挥之不去。又过了许久,有一天出差,天不亮跑单位取东西,却发现她在园子里跳舞,和几个兴趣相投的女伴,晨曦之中,迎风而舞,神情中没有半点颓废和忧伤。再后来,却发现她越来越年轻,越来越美丽,隐约有一种逆天生长的气息如影随形。我感动于这种逆天生长和这种如影随形,它们犹如一道闪电,击中和照亮了某种黑暗,让我看见了人在被损害和摧毁之后,到底还剩下什么。我很想写出这什么,于是想呀想的,经过反复推敲和构思,就有《彼岸花》,中年丧女的母亲郁庭丽,切断了所有退路,为筹资卖掉自己的肾,悲壮地走上了整容之路,抽筋剥皮,挫骨扬灰,照葫芦画瓢活脱脱把自己整成了自己的女儿,用无处话别的爱和恨,替女儿重活了一次。所以当她浓墨重彩,代替作为京剧演员的女儿立在舞台之上,光彩照人地唱出京剧《霍小玉》时,作为人的郁庭丽悄然隐退,而作为神的郁庭丽横空出世,人的伟大和不屈服,在这一刻如花绽放……

而这种绽放,无庸疑置必须以生活作为基础,不同的是由于性别关系,我所选定的这个基础,多半赋予了女性人物,如《逆风朗读》里二十八岁才上学读书的林阿糯,《爱你成佛》中为求真爱屡战屡败却不言放弃的水枊枊,《奔跑吧梅萍》中因为不堪生活的种种重负而愤怒发疯的梅萍,《骂五更》中冒死也要和学跳花灯的细乔……这些果敢绝决的奇女子,她们在生活中虽然稀有,但绝不会绝迹。而我崇尚卓越,拒绝平凡,所以我爱她们,我总是在现实世界里收集她们的故事,在写作之河的两岸找寻她们的蛛丝马迹,然后在文学世界里雕琢她们,创造她们,赋予她们丰饶的生命和耀眼的光芒。

 

阅读也好,生活也罢,对于一条永无止境的河流来说,都只是向往和积累。而实践,唯有实践,才是舟楫与船帆,才能保证我们至少仍然在这条河流中航行。所以没有实践,就没有彼岸,没有实践,广阔与壮丽就难以企及。

而实践,到底意味着什么呢?数十年的写作经验证明,实践意味着一个又一个开始,它或许是一件事,或许是一个人,或许是一句歌词,或许是一个题目,又或许,其实什么也没有,你只是坐在电脑前,从早晨坐到傍晚,从日出坐到日落,别无他法,唯有坐下去,那一个开始,才有可能来到你的案前。当然了,不可避免地你也许会怀疑自己的天赋和才情,会被自己的气馁和自卑打败,这一点是最危险和最困难的,但是你必须对你自己说:一直坐下去未必会有希望,但如果不如此,那就早点收摊干点别的吧。

也就是说,写作是可以被策划和被培养的,可以通过牺牲和崇拜来交换,牺牲掉人生中所有其他的路径,成为文学忠贞不渝的信徒,无论多么艰难,无论怎样疲惫,摆在面前的路只有一条——写下去,一直写下去,日日夜夜,时时刻刻,呕心沥血去找到那个开始,然后再呕心沥血地把它完成。用一次又一次的实践,去掩埋昨天的错误,用一程又一程的努力,去开户明天的航程。是的,写作是一条永无止境的河,其间充满了误区和岔道,而生命如此脆弱和短促,也许它不能留下什么,也许无法保证所有的努力和探索自有真理,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呢,哪怕到头来一无所获,哪怕写下去成为唯一的成就,但依然要永远忍耐地向着预定的目标努力,正如蚕不得不作茧,蛾不得不扑火……

 

综上所述,一部作品的诞生,至少需要阅读的积累、生活的体验、精益求精的创作实践,才有可能小有所成。至于出类拨萃的传世之作,那又另当别论了,暂且不谈。

 

 

张麟,中国作协会员,鲁迅文学院第二十九届高研班学员中短篇小说集《红颜》。作品见于《中篇小说选刊》《中华散文》《青年文学》《广州文艺》《特区文学》《百花洲》《山花》《贵州作家》等。中篇小说《逆风朗读》获贵州省第二届专业文艺创作奖特等奖。现供职于贵州省安顺市文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