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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东霞创作谈《故事与小说》

贵州省作家协会 | 2019-04-10 23:14

记不得这个话题之前被哪个作家说过了,之所说用来做标题,也并非想拾人牙慧,正好相反,想就此说一些自己的困惑和感受。

很久以来,我一直想不清故事与小说之间的差距,也可以说成距离。这个被现下多数作家混为一谈的问题,曾经一度困扰过我的思考。因为那些“故事大王”们,将此以小说的名誉漫天飞雪般地撒向我们,这也许就是被我戏称为“杂志体小说”铺天盖地的力量。统一的油腻腔调,娴熟地讲故事,张三李四王二麻子,一个个语言的复制品,油腻地从相同的语言模板下钻出来千面一孔、千面一人,姑且将此种叙述语调称为打腊的语言的等边线条,或者才是应该让人惧怕和警惕的。

我不知道这样来理解故事与小说是否恰切。我想故事是可以口口相传的,而小说不可以。其实当你要转述一个小说时,你会发现它的复杂性,并非一个或几个故事那么简单。我想用这个简单的区别来说一下彼此的关系。那么反过来,如果可以口口相传的就不是小说。正像我们今天读到的很多小说,是可以相传,也可以相仿,其间不仅仅是故事,就连文字的顺序也是相同的,如果所有的经验都是可以复制的,小说就会变得可疑起来。

我总是在想小说之于故事,应该有一个可以延伸的东西,深藏其中。这让我想起王安忆曾经提到过郑和下西洋的故事里,那些留在马六甲岛上的人,世代相传挂于门框上的那些他们早已不认得,更不会说的汉字一样,留在他们心里需要延续的不仅仅是他们懂得的“吉祥”,这样带着深远意味的东西,还有一份隐藏的遥远根脉血脉之情,类似生命参照之类的东西。这也应该是小说要寻找的东西,延绵的逶迤着的人类情感。而故事是郑和下西洋作为和平的使者,谁都可以讲。

萨特说艺术是一种逃避,或者征服。这种意图背后隐藏着一个更深的、更直接的为大家共有的抉择。小说更多的就是自我寻找和描绘,寻找到事物沉下去的那个部分。我们与世界间繁复的关系,如同一棵树被天空照见,一只蚁虫在花间爬过,一弯新月与奔腾的河流瞬间的显示,这种种的隐秘的联结,并非故事可以完成的。

我们在小说中确认的那一部分,应该是故事背面的那个部分,如同一次见证或被唤醒或依然沉睡,因而它是经由了我们内心深处被确信过的存在,或者显现。而故事中确认的那个部分,应该只是一条线索,构筑小说的支架。我们无法否认“好的小说家都是讲故事的高手”,此故事已然不是彼故事,它已经成为小说的故事,被支解被铺张被精神化,带着讲故事人的修养和智慧,建立了另外一种秩序。

没有故事的故事,或者是另一种写作,如同障碍和陷阱被表面的文字排除了。日常阅读中我更倾向于这样的小说,掩卷后的绵延和回味,总是让人忍禁不住。第一次读到莉迪亚·戴维斯的《几乎没有记忆》中的《故事》,不到三千字的小说,没有故事,却是那样的有力量,应该是一种更内在化的东西,是一种任性而一意孤行。

我喜欢“梅花上积满了雪”这样的高雅,而惧怕将语言与事物浸进油腻之中,那种带油的故事和小说,对文学的伤害无以复加。而带着油的统一腔调,或者技术娴熟,也是让人生畏的恶俗。

记得一次在《简爱》的读书会上,女儿蒋在说一个好的小说家与劣质的小说家的区别,还在于作家有没有给予他笔下的人物以尊严。

是的,文字是有尊严的。那么写作本身也是尊严的。我们如何在写作中获取尊严,是每一个写作者应该警惕和警觉的,漫天飞扑的故事会,总会让人丧失什么。

纳博科夫说,好小说是好神话。这也许就是天才作家与平庸作家的区分。因为平庸,便只能看到一个故事,如发炮制一堆大同小异的,甚至张三与李四难分的故事。

其实我们看到的世界的样子,应该是被重新塑造和描绘的。这是我喜欢看大师们笔下的绘画的原因,那些被艺术家们重新观察和整理了的这个世界和事物,带着奇特的生命显现的世界是耐人回味的,是可以触摸和寻找的。

写作和绘画有其表达上趣味上的相通性,这就好比一个整天照着物体勤奋作画的画家一样,他画一千张一万张画的意义是相同的,因为没有创造和想象,也就是没有重新赋予物体新的生命的画,是对死物的临摹。同理,作家也是如此。

     姜东霞:长篇小说《无水之泳》见于《中国作家》,长篇小说《崖上花》见于《十月》,著有短篇小说集《过去的日子》、散文集《开出花来的服饰》、长篇报告文学《相约2020》,曾获贵州省政府文艺奖等。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居贵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