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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重|身体之外——对我影响至深的五位艺术大师

贵州省作家协会 | 2020-08-03 17:43

【嘉宾】1969年董重生于贵阳,1992年结业于中央美术学院壁画系研修班,2006年创办贵阳城市零件当代艺术工作室,现供职于贵阳市文联,贵阳市美协副主席。1992年至今分别在北京、上海、成都、重庆、台北、美国西雅图、新加坡等地艺术机构举办个展。作品被上海美术馆、广东美术馆、深圳关山月美术馆、成都当代美术馆、成都蓝顶美术馆、印尼余德耀艺术基金会、新加坡斯民艺苑、荷兰银行亚洲艺术基金会等机构收藏。

董重
身体之外——对我影响至深的五位艺术大师:耶罗尼米斯·博斯 、达·芬奇、 埃尓·格列柯、 王蒙 、弗朗西斯·培根

今天我讲的主题是“身体之外”,“身体之外”是我最近在画画时得到的一个概念。我收集了五位艺术史上的大师给大家展开这个主题,以文艺复兴时期为主,其中有三位来自文艺复兴时期,一位是中国的古典绘画大师王蒙,还有一位是当代的西方大师培根。我给大家尝试着分析他们作品的一些特点,以及他们对我的影响。

一、莱昂纳多·达·芬奇
(Leonardo da Vinci,1452-1519)

先来看一幅我的作品《夜宴》。这幅作品取材于圣经故事《最后的晚餐》,和达芬奇有些关系。我在翻画这个故事的时候,用了一种比较暧昧的方式,将中国式的梅花和蓝色背景,与西方那种仪式感的东西放在一起,形成了一种比较暧昧的结果。

达芬奇是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的一流大师,他最著名作品就是《最后的晚餐》和《蒙娜丽莎》。达芬奇年少成名,在佛罗伦萨的时候,他跟着艺术家韦罗基奥做学徒,很快就树立了自己的艺术形象。不过绘画对达芬奇来说好像是一种业余爱好,他更喜欢那些机械的东西,比如制造武器、机器、玩具,还涉及到飞机,五百年前还没有电脑,可那个时候的达芬奇就想到了,而且他认为飞机在人类历史上肯定是一种很重要的交通工具。所以画画只是达芬奇的众多爱好之一。达芬奇还是药剂大师。他为了让绘画中的人物更逼真,他甚至做了一个功课——解剖了三十多具尸体,而且画了很多解剖图。

达芬奇《最后的晚餐》画中的场景,是一个大房间中延伸进去一个小空间,耶稣和他的十二门徒坐在这里用餐。从我们的角度看,延伸的空间感特别逼真,这在十五世纪之前是不可想象的。中世纪的欧洲,教会控制了文化、政治和经济。在漫长的一千多年里,随着罗马帝国的打开,发生了十字军东征、外族入侵等很多事情,但是那时候的文化艺术,简单来说就是基本风格从来没有发生变化。当时是以拜占庭或者哥特这两种艺术形式为主,比如模式固定的东正教,永远都是那几种颜色和线条,耶稣的形象也一直未变。到了十五世纪这种枯燥的情况才出现一些改观,主要是这个时期工商业比较发达,诞生了新的阶层,这些有钱人需要树立自己的地位,他们的投资方向就是艺术,于是意大利和欧洲北部的弗兰德斯有了一些新的艺术运动,这些运动震动了整个欧洲。

那么,达芬奇是如何创造这种空间感的呢?实际上就是“透视”,这是达芬奇最伟大的成就。“透视”现在是一个很基本的概念,它实际上是一种幻觉。举个简单的例子,铁轨的两条平行轨道永远不可能相交,但在我们的视觉效果中,仿佛在远处它们会聚焦于一个点。实际上这是我们的幻觉,但这种效果是肉眼可见的。这种新艺术相较于以前僵化的宗教题材,就显得非常生动和逼真。

达芬奇的这幅《最后的晚餐》,现在还在米兰的圣玛利亚修道院餐厅里,想象一下那些修道士坐在这幅画前用餐,因为它的生动逼真而带来的那种神圣感和仪式感。但我最感兴趣的,是他画的耶稣形象。看起来很暧昧,像一位女性。一般来说,耶稣的形象要么是祥和,要么就是受苦受难的一种形象。但达芬奇画得很暧昧,而且有可能是从一个普通人的形象转换过来的。我并不是很喜欢达芬奇的画,但是他给我了一种可能性——就是我说的那种暧昧、不可知性。

我在画耶稣这个形象的时候,也画得很暧昧,去掉了鼻子、眼睛。在身体的线条和感觉上,我也试图把它画得不男不女。我发现还有好几个艺术家都是这样,比如文艺复兴时期,德国的大艺术家丢勒画的自画像,我希望把这幅自画像的衣服揭掉,看看下面那个身体到底是什么样子,到底是男是女;还有米开朗基罗这种强悍风格的艺术家,他也做了几个身体不男不女的雕塑。很奇怪,我觉得好像里面有一点我看不透的东西。

二、耶罗尼米斯·博斯
(Hieronymus Bosch,1450-1516)

博斯也是文艺复兴时期的一位艺术家,他的生平很简单,大部分人生都在斯海尔托亨博斯(今荷兰南部)度过,于公元1516年去世。我今天着重介绍他一幅三联画《人间乐园》。

首先我们看到的是一个玻璃球外壳。这幅三联画平常是关起来的,外壳打开以后才能看画的主体。博斯的夫人是药剂师,有些评论家认为,博斯家里有很多玻璃制造的瓶瓶罐罐,所以他对玻璃有独特的感受。这个玻璃球的颜色是灰色的,黑白的那种感觉。它仿佛造了一个风景,里面有动物的遗骸、树、山丘,还有一些怪物,好像还有一个耗子,以及一些机械装置,可以把它打开。

打开以后才是绘画真正的主体部分。这幅三联画分为三部分,由左至右依次是伊甸园、尘世、地狱。

伊甸园画的是圣经中上帝造人的故事。可以看到里面有很多飞鸟、怪兽,还有上帝。只有上帝穿着衣服,其他人物都是裸体,人们坦诚相对。中间的装置叫“生命之泉”,博斯将猫头鹰画在生命之泉的核心。在博斯的画中,随处可见的便是猫头鹰,在欧洲传统文化以及一些民间传说中,猫头鹰是邪恶的代表。那么,博斯是在表达什么呢?大家还可以看到,其中的夏娃造型很奇怪,是一种条状的造型,人物的皮肤看起来很苍白,表情忧郁。生长着禁果的树上面有很多昆虫。博斯在写实方面并不见功底,或者他是有意识地把所有的人都画成这样一种棍状的、条状的造型。

中间部分是尘世,博斯表达的主题是纵欲。上帝说,人生下来就是有罪的。画面充斥了各种奇怪的东西以及一些象征性的装置,有男人和女人,黑色与白色的人,大家在纵情享乐。其中有一个重要的符号——果实。果实一方面作为食物欲望的象征出现,在欧洲文化里,草莓是一种有毒的水果,所以用吞食草莓形容人类的贪婪;而另一方面,水果也作为性爱的隐喻而出现,有一个画面就是人们在发霉的水果下偷情。可以看到,这些人物都是条状的造型,皮肤苍白。人们在跳舞、狂欢、狩猎,或者在进行着某种仪式。那些诡异的鸟与动物,都与人类一样大小,画面上有很多猫头鹰。整个画面都呈现出一种纷争、混乱与不知节制。

在地狱的局部里,大家可以看到旁边这个人的脸,是画家自己。他把自己放在了地狱里面。这表明当时的艺术家已经开始不满足以前的那种工匠身份,他把自己放在地狱里面就是要表达自己要说的东西,表达人邪恶的一面。在五百年前这些艺术家就开始对宗教不是那么尊重了,他们开始开有一些自己的想法。在地狱的右下部分中,怪鸟在吞食着人类,又原封不动地将吞下的人类排出体外,扔进深渊中。这一张最出名,很多文学作品的封面都用过它,我记得成都作家钟离的一本随笔集的封面就是这张图。地狱部分有着很奇怪的构思,这里充斥着黑暗、燃烧以及痛苦,有一些很奇怪的机械装置,人类在这里负罪,这些造型生动而又恐怖。

博斯在九十年代初就开始影响着我。那时候我刚刚学画不久,父亲送了我一本他的画册,是在延安路的一家书店买的,当时只有那个地方卖外国画册。看到以后,我就很喜欢这个艺术家。九十年代初我画了一张很老的画,画的是一个椰子的壳,然后我不自觉地给它加了几条腿,它就变成了一只虫子。这幅画现在还挂在我的工作室里。这些画都是受博斯的影响,包括棍状的人物造型、不那么严肃的耶稣形象、人和动物的对话,他拓展了我的视野。

博斯同时代的艺术家勃鲁盖尔,他喜欢画一些农村场景,但是他的画里同样有一些很奇怪的细节,比如他画的捕鱼图,鱼肚子里有一大堆看起来很诡异的东西。勃鲁盖尔的画功似乎要比博斯好,但博斯的画更有特点。博斯把曾经萦绕于中世纪人们心灵中的恐惧转化成可感知的具体形象,这是很伟大的。而且过了五百年也没有再出现这样的艺术家,他是独一无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