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有时(组诗)

文/李孝萍

叩响春天的门楣

大地空旷，冷风在吹

上天慈悲，飘下大朵大朵的棉花

给世间，盖一床厚厚的棉被

万物安睡。万物又在起身

不可知的地下，生机多于亡魂

根须们携手运来了水，略带苦味的

生活，又得到滋润

芍药朝天递出一个褐红的襁褓

粉嫩的小手一伸，就叩响了

春天的门楣

麦子寨的炊烟

在每一张宣纸上，画祖传的青山

你落生的寨子。青瓦，木屋，石砌的围墙

落光了叶子的古树，脚拴一条银亮亮的小溪

留白的地方，大雪纷飞

麦苗在雪下倔强地绿啊，我爱着的人

携着风，步履蹒跚

必须盖上一枚落日，并在回望的牛眼里

得到印证。几只鸟，作为一串省略号

屋旁一丛修竹。每一个晨昏

袅袅炊烟，从瓦片上升起，摇曳，散开

像作别，又像召唤

蒲公英

在牛羊踱步的山坡上，太阳明亮

蒲公英飞过童年的唇边

飞过河流，山川，人海

降落在一个人的暮年

在小院里，被清净，切碎，晾晒

装进滚烫的茶碗

黄昏荡漾，旗袍古典

玉手镯与青花瓷相撞，发出脆响

那么多小伞，站满她的发端

皱纹牵着皱纹微笑

椅子深情，茶几暧昧

手握着手，时间在飞

花开有时

夜已安睡。而时间没有停止敲打

在寂静的高处，我满身裂纹，端坐着

一言不发

他们说，所有的开片都是错误

他们不知道，从宋代的汝窑走来，我多么钟爱

这黎明淡青的色彩，唯有它，配得上你灵魂的洁白

这温暖的胸怀，秘密的小径

在幽静的花田里，你自由的灵魂

就要开出花来

梅雨时节

群山奔跑，一片绿色的波涛

我想把领头的那座摁下去

摁进一个长长的雨季

放下锄头，铺开信纸

用钢笔，给你描画

绿的茶园，白的薄雾……

风吹槭树，摇动牛铃。还有好听的鸟鸣

梅子黄熟，树莓又红了

蜥蜴小心走过窗台。干打垒的小屋里

青苔正在覆盖一个时代

回溯

在我的血管里，悄悄喂养了

一尾叫做鳟鱼的小东西

她长不盈寸，纤细、孱弱，纯洁得近乎透明

多年后，她将学会识别善恶

机智地绕过激流险滩，狡猾地躲开渔人的

钓饵和棕熊的袭击

在钢筋混凝土浇筑的大堤前

蹦迪一般，高高跃起，并翻越过去

这尾不会诉说，不会哭泣的鱼啊

拼却一死，也要回到她的出生地

产下自己的孩子

成年后，他们将以同样的方式

在那些似曾相识的光影里，重新泅渡一次

归途

要记住来时的路。像一列火车

叹息一声，迈开脚步。加速，奔跑

把眼前的人和事，全部推开

譬如人声鼎沸的站台，霓虹闪烁的高楼

车间里的嘈杂，出租屋内的孤独

穿过尘土飞扬的中年，青春涂抹的田野

缓缓抵达，无忧无虑的童年。祖先的村庄和老屋

先后呈现

在节前，母亲更加辛苦地忙碌

她已取回孙女的新衣，洗了香肠、腊肉

切一盘白生生的豆腐

抓起一把柴火，弯腰，低头

袅袅的炊烟，掠过她白发的头顶

缓缓地，飘走

茶城的初秋

枫树已在抹红，银杏悄悄描金

季节的鼓点响过了，鸣蝉和青蛙的交响乐

换成了蛐蛐的清音

稻穗低头谢幕。而高温依旧炙烤

伏天的余威，一再拖延着退场

小城不得已，再续一杯清茶

静静地等，等着多愁善感的那位

提着柿子的红灯笼，姗姗登场

一边诉说离情，一边抛洒清泪

背景辽阔。微凉的风，到处翻卷

红的手帕，黄的手帕

黄昏

太阳一转身，挂满天空的橙色绸缎

就轻轻拖过屋顶、树冠、田野以及山峦

最后，被掖进山脊线

青色的天空，暮云变幻

移动着山坡、牛羊和猪仔

星星出现，像父亲的叶子烟被点燃

一闪一闪的

母亲走到院子里 ，坐进竹躺椅

轻摇蒲扇。这一生经过的人和物

再次列队走过她眼前

鸟儿归林 ，蝉鸣如急雨

母亲正慢慢隐身于黑夜

她栽种的丝瓜藤，摸索向前

依次点亮了，黄色的灯盏

我在南方等雪花

昨夜气温骤降，在北方

北回归线以北，多少纯洁的事物

一夜成雪

慢慢刷新，轻轻覆盖

漏洞百出的大地，变得珠圆玉润

冰清玉洁

我在南方等你。椰树，白沙，三角梅

一望无涯的蓝啊。头戴雪花的细浪

匍匐脚边，又悄悄退下

如此咸涩，如此洁白

（本文刊载于《贵州作家》2023年第3 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