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州优秀文学作品 | 姚瑶《“村BA”:观察中国式现代化的一个窗口——台盘村乡村振兴故事》（节选）

编者按：在贵州省作家协会第七次代表大会刚刚闭幕，特推出贵州优秀文学作品节选，以飨读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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芦笙吹响的地方

一碗米酒燃烧着一个民族的精魂

一路笙歌点缀着一个民族的情怀

芦笙吹响，群山苍茫

芦笙吹响，银饰舞动

当一切都归于宁静，只剩下

清水江流淌的声音，在我的血管中千回百转

——题记

2023年7月20日，晴空万里。

台盘村党支部副书记李正彪站在房屋三楼的窗口，远望青山绿水，心中的喜悦油然而生。多年来，他保持着站在窗口远眺的习惯。他相信大山之中有着无限的精彩，每天都上演着各种可能。此刻，一列动车正好穿过对面山中的隧道。动车进入隧道时发出的声音和飞快的速度让他对未来充满信心。2015年6月18日，沪昆高铁贵州东段开通。动车的来往打破了这个小村庄的宁  静。但慢慢地，他也习惯了动车穿过隧道时形成的那种短暂的呼啸。

这一天，台盘村过“六月六”吃新节，篮球赛休赛。家家户户精心准备丰盛的食物，在家庆祝“六月六”吃新节。李正彪一大早就起来准备午餐， 他家的堂屋里坐满了来过节的亲戚朋友。“六月六”吃新节的中午饭，他们从中午一直吃到了晚上，其间，大家还满脸幸福地唱起了敬酒歌。

傍晚时分，他们兴高采烈地来到门口的空地上，围坐在一起吹起了芦笙曲，跳起了芦笙舞。悠扬的芦笙曲在寨子里回响……

芦笙吹响的地方，就是心灵栖息的地方。

这些年来，我一直在黔东南的苗乡侗寨里诗意地游走。每到一处，我都会对当地的民俗进行探究，挖掘民族文化元素，以诗意命名当下的生活，尽量让大千万物在我的文字里找到栖息之地。

据相关资料介绍，“芦笙”这一专用乐器名称较早出现于明代的史料记载中。据倪辂《南诏野史》载：“每岁孟春跳月，男吹芦笙、女振铃唱和，并肩舞蹈，终日不倦。”钱古训《百夷传》载：“村甸间击大鼓，吹芦笙，舞干为宴。”到了清代，陆次云在其所撰的《峒溪纤志》一书中写道：“（男）执芦笙。笙六管，长二尺……笙节参差，吹且歌，手则翔矣，足则扬矣，睐转肢回，旋神荡矣。初则欲接还离，少则酣飞畅舞，交驰迅逐矣。”

芦笙，为西南地区苗族、瑶族、侗族等民族的簧管乐器。林继富和彭书跃所著的《民间故事讲述人与苗族“花场”的建构》里记载，芦笙相传为苗族祖先告且、告当所造。告且和告当造出日月，又从天公家里盗来谷种。谷种播撒后，长势却不佳。为了解忧，告且与告当从山上砍来六根苦竹，扎成一束，吹出了动听的乐曲。稻谷因此焕发生机，让人们获得了大丰收。

在这个传说里，人们把吹奏的芦笙与果腹的稻谷联系在一起，使我想到音乐与饮食融合的魅力。在礼乐制度盛行的周朝，需要由专人在君王进食时进行乐器演奏，并以歌舞助兴。在汉朝，朝廷还专门成立了乐府。唐朝时期，民间音乐的发展也是蔚为大观。

芦笙文化是黔东南苗族、侗族音乐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表演者在吹奏芦笙时，将词、曲、舞三者融为一体，保持了少数民族文化艺术的古朴，体现了少数民族同胞能歌善舞的特点。

芦笙是台江苗族同胞喜爱的乐器之一。逢年过节，他们都要举行各式各样、丰富多彩的芦笙会。

台江县位于贵州省东南部，被喻为“金银般美丽的地方”。5.2亿年前，  台江地区曾是一片汪洋大海，远古生命在海洋中孕育演变，沉淀为珍稀罕见的寒武纪古生物化石群。唐代，台江隶属于应州的陁隆县，宋、元、明时为“化外生苗地”。清雍正十一年（1733年），建台拱厅。1913年，设台拱县。1941年，撤丹江县，以丹江河、羊排小溪向东顺山脉为界，东北部地域划入台拱县，县名由此被更改为“台江”，取台拱之“台”与丹江之“江”。

台江县环城路矗立着巨幅石雕画“苗族五次大迁徙图”。在宏大的历史背景下，迁徙构成了苗族历史重要的叙事内容。历史苍茫浩瀚，部分苗族先辈在辗转多地后，选择在台江地区繁衍生息，创造并传承了勇敢的民族精神和璀璨的民族文化。

台盘村隶属贵州省黔东南苗族侗族自治州台江县台盘乡，位于台江县城东部。台盘村，苗语称“掌究（Zangx Jel）”，“掌”，苗语意为“坪” 或者“堤”；“究”，苗语意为“卷缩”或“卷盘”。“掌究”全意为“龙盘式的坪子”，形容台盘村的地貌如同一条卷曲盘桓的巨龙。清代，朝廷认为这里是“龙盘”之地，在此设屯驻军，起名“台盘”。此地亦有“屯上” 之名。

台盘村苗族同胞众多，有丰富多彩的民族传统节日，如牯藏节、芦笙节、苗年、吃新节、斗牛节等。其中，吃新节是一个重要的传统节日，因为“吃新”意味着人们吃到新的劳动果实，看到新的希望，生活也有新的盼头。吹芦笙曲和跳芦笙舞都是台盘村吃新节的重要项目，以欢腾的歌舞庆祝丰收。

2022年夏天，在台江县台盘村举办的“六月六”吃新节篮球赛火遍全网。篮球赛的场地是村口的球场，比赛由村民组织，参赛者以村民为主，是一场原汁原味的村级篮球赛。

此刻，芦笙吹响，我正在“村BA”火爆“出圈”的台盘村，一段激越的芦笙曲穿云破雾而来，打破了这个小小的苗寨亘古的沉寂。

丢不掉的乡愁乡味，忘不掉的人间烟火。我一直在思考，应该以怎样的方式进入台盘村去寻找人们的乡愁？以游子回乡的方式，或许才能找到最佳切入点。

在台盘村，是可以找到浓浓乡愁的。台盘村的“村BA”，是“野”， 是人间烟火，更是浓浓的“乡土气”。这种“乡土气”就是剪不断理还乱的乡愁。

“自台江县有篮球运动以来，台盘村经常举办篮球赛，至今从未间断。家乡的球赛是一种难舍的乡愁，我们在‘村BA’里找到了文化传承、乡愁记忆的价值和意义。”台盘村村委会主任、篮球协会会长岑江龙如是说。“村BA”深藏着关于乡村的记忆和温度，深藏着新时代文明图景的文化符号和精神密码。台盘村的村民李正恩笑着说：“我们台盘村打篮球，靠的就是一个‘野’字。怎么快乐怎么打。”我从这个“野”字里感受到了他童年无限的乐趣，以及浓浓的乡愁。

在台盘村篮球场外的“村BA”主题商品专卖店里，各种商品琳琅满目。“Tɑipɑn66”的字样被印制在球衣上，表示台盘村“六月六”的吃新节。篮球上有蝴蝶和鹡宇鸟的图案，象征吉祥如意。竖起的芦笙，喻示着苗族的蓬勃生机。

在“村BA”看台上熠熠生辉的“全民健身”几个大字，显得格外庄重。

“村BA”赛场上，接地气的“苗迪”跳了起来。银饰叮当、笙歌阵阵，舞步翩跹、裙摆飘飘，激越的芦笙曲响起，各民族同胞迈着自信的步伐向我们走来……

——节选《“村BA”：观察中国式现代化的一个窗口——台盘村乡村振兴故事》第一部分 第一章节

绝无仅有：“村BA”唯一的姓氏

世界那么大，唯独是你

让我魂牵梦萦

坚守天底下唯一的字：村

你不变的姓氏

你的唯一，是一首动人的诗

藏着我的初心

——题记

晨曦初露，台盘村在鸡鸣中醒来。走在通往篮球场的马路上，让人感受到一个清新而令人愉悦的早晨又来到了人间。台盘村的夏天不像城里那么热。树枝上有知了清脆的鸣叫声传来，球场外有苗族老人养的画眉叫得正欢，这些天籁伴随着篮球场里的“咚——咚——”声。在炊烟袅袅之间，在鸡鸣犬吠之间，一曲别样的乡村田园牧歌被奏响。这是台盘村的日常。但这样的早晨，与其他村寨的相比，有着太多的不一样。

没有球赛的台盘村显得格外的宁静。

2022年夏天台盘村篮球赛火爆“出圈”后，这个中英结合，裹挟着乡土和洋气的“村BA”，已经成为台盘村一张烫金的名片，也似乎成了所有乡村篮球赛统一的称呼。台盘村的村民们把“村BA”称为“乡球”，这样叫起来像呼唤小孩的乳名，让人倍感亲切。“村BA”像入学时取的学名，有一种仪式感，特别正式。一时间，大家把学校篮球比赛称为“班BA”“校BA”……尽管多了几分调侃，却意味深长。

现在，如果作为一名黔东南人，不能说出“村BA”的一些信息，自己都会觉得不好意思。“村BA”火爆之后，台盘村的村民们保持着清醒的头脑， 没有被短期的商业利益所诱惑，他们变得小心翼翼，生怕这份纯粹在他们这代人的手上遭到破坏。张贴在台盘村村委会门口的《台盘村“村BA”修缮工作公告》，最后一条醒目地提示了严禁资本介入和恶意炒作。这无疑给“村BA”定下终身的规矩。台盘村村委会主任、篮球协会会长岑江龙告诉我，随着“村BA”影响力的进一步扩大，引起资本关注是难免的。经过多次讨论， 村委会和篮球协会之间达成了共识，要把目光放长远，始终保持“村BA”联赛的纯粹性。

 “‘村BA’的火爆，的确带来无限的商机。刚开始时我们也想借势而上，让资本进入，让村子快速富裕起来。为这事，我们在球场上开了多次院坝会。”台盘村党支部书记张寿双说。

“我们不是做生意。”  

 “篮球场面向村民露天开放，不收门票，球场不出租。”

 “坚决抵制商业化。”

“不能搞杀鸡取卵的行为，我们不搞短期效应，要看长远发展。”

“一定要守护好我们村的品牌。”

“尽快注册商标将‘村BA’保护起来，更不能用‘村BA’打广告。”

“不能为了蹭热度而损害了‘村BA’的形象。”  

“我们要保持台盘村篮球赛的纯粹，不管在火爆前还是火爆后，都要保持原来的纯粹。”   

 “不能把我们的篮球精神丢了。”

……

院坝会上，村民们你一言我一语，虽然说话声音很大，但道理都是对的。

台盘村的村干部和村民们为了守好“村”字品牌，达成了共识：不能打 “村BA”的招牌做生意，比赛不允许收门票，参赛球员必须是农村户口…… 

在商业社会，守好这个“村”字品牌不变质、不变味，是一件非常难的事。张寿双说，三天两头就有老板上门洽谈合作。据驻村第一书记张德介绍，村子里还有两家餐厅的老板想冠名“村BA”，村委会一直拒绝。“村BA”火了以后，有一家体育器材店的老板打电话给张寿双表示要赞助两个篮球架，张寿双拒绝了。有一家饮料公司上门联系，愿意投入五十万元，其中，三十万元用于球赛冠名，二十万元直接给村集体。张德告诉我，那家饮料公司实力相当雄厚，后续还可以加大赞助力度。

“合作谈成了没有？”我追问。“饮料公司找到了张寿双说明来意，然后直接被支书怼了回去。”“商家财大气粗，说话有点冲，支书说他们掺和在篮球赛里肯定会搞臭‘村BA’品牌。”张德有些激动地说。“是有一点可惜啊，村集体突然有二十万元，可以干好多事情，比如扩大球场。何乐不为呢？”我继续问。

“是的，村子里的确太需要钱，虽然脱贫了，但村里易返贫户还有，这些资金可以给他们解决很多实际困难，但我们坚决守住‘村BA’的纯粹。”“我们的初衷不是赚钱。”

张德告诉我，有商人找到村委会，想承包“村BA”举办权，卖门票、投放广告，被村委会拒绝。

“过度的商业化，肯定会有参赛队伍花钱请外援。赛场上的主角如果不是农民，就失去了‘村BA’的初衷。”

 “‘村BA’落到商人手中，肯定会被注入很多商业元素，良好的‘村BA’品牌就会毁于一旦。”

“不能封闭，不要场馆，就在太阳底下，谁都可以参与，谁都可以看，这样才有氛围。如果说哪一天要收门票了，会被村里的老人们骂得狗血淋头。”

张寿双告诉我，有一个斗牛场，原先不收门票还热热闹闹的，承包给个人经营后，斗牛场贴满了广告，还有赌博现象，味道全变了。斗牛场收门票后，老百姓再也不去凑热闹了。

“老百姓也不在乎那些门票钱，而是感觉失去了运动纯粹的味道。”张寿双指出商业运作存在的弊端。

“‘村BA’最大的价值是它的纯粹。我们要把这种纯粹守护好。”

“村里老人早早占座看球的目的，是把自己村当成东道主，真正的主队，他们欢呼、加油、鼓劲，获得精神上的满足。”                  

 “太现代了，不乡村！”张德说，为了保证地道的“村味”，村委会决定，把原本插在赛场周围的彩旗也都去掉，只留下球场入口的几面彩旗。 

“我们球场上连一条横幅都不允许悬挂。”张德说，有些商人趁打球赛期间悄悄混进球场去张贴广告，我们发现后及时撕掉。球场附近一家餐馆取名“村BA球迷食府”。招牌挂出去不久后，村委会派人去找经营户谈话，让他把“村BA”字样去掉。

面对外界关于“村BA”商业模式的种种谏言，台盘村篮球队队长、赛事组织者之一的李正恩一直摇头，用近乎执拗的语气斩钉截铁地“顶”了回去：“我们不搭雨棚，不收门票，不搞商业比赛！”

“‘村’是‘村BA’唯一的姓氏。‘村BA’永远只能姓‘村’。”

 “严禁资本介入。”

 “严禁恶意炒作。”

……

“有钱可赚天经地义，但不能在球场内。”年轻一代的组织者思路更加开阔。村民杨雄说：“村里开发民宿，规范摊位管理，我们在球场外来赚钱。”

“村BA”火爆之后，黔东南地区的“美丽乡村”篮球赛全部在台盘村举行。这些赛事主办方原打算把广告板放在球场边上，村里人坚决不同意。赞助企业、公司名称不允许出现在球场里已成为台盘村的共识。村委会小心呵护这块难得的招牌，极力避免给“村BA”带来负面影响。

 “为什么选择在吃新节前后开展篮球赛？”张寿双说：“吃新节前后， 相对来说属于农闲时间段，大家有时间和精力来筹办比赛。如果选择在农忙时间打篮球比赛，会被人笑话不务正业。”如今，村民们的生活回到日常的轨道，对于何时耕田，何时种地，他们心中自有一杆秤，但“村BA”曾经在他们心里点燃的火把一直在燃烧。大家都在精心呵护这充满希望的火种。

岑江龙告诉我，乡村篮球赛由村民自筹经费，没有资本、没有商业的干扰，完全是村民自发组织。大家沉浸其中，简单快乐。“我们作为组织者，需要更多这样老百姓喜闻乐见的赛事，让他们从中获得快乐和收益。打造好‘村BA’，让这种对篮球运动纯粹的热爱传播得更远，带给更多人快乐。”

对台盘村的人而言，“村BA”只能姓“村”。这是唯一的姓，不能变味。守好“村”字，也就守住了这一张名片，守住了初心。

如何延续篮球比赛的热闹这是摆在岑江龙面前的一大问题。他认真地说：“我们要打破‘没有商业化，比赛做不大’的观念。我们需要一个良性的循环。不能搞一阵风，让篮球赛草草就结束了。”我提出建议：“能否把‘天下苗族第一县’台江丰富的民族文化资源与‘村BA’结合起来，拓展一下篮球经济？”岑江龙告诉我：“目前政府已经将‘以赛促旅、以赛扶产’提上了重要议事日程。好多村里的年轻人选择留下来，准备在家门口大干一场。篮球主题餐厅、民宿、室内篮球馆、‘村BA’商业街、稻田休闲区、健身步道、缆车乘降点等，都是很有发展潜力的项目。”对于台盘村的种种规划，他们都牢记：“村”是“村BA”唯一的姓氏，严禁资本介入和恶意炒作的原则。“以台盘村为圆心，辐射周边苗族村寨，甚至黔东南，甚至贵州……”岑江龙向我述说美好的愿景。这是一名基层干部的“野心”。这“野心”是航灯，是方向。这个“野心”是要带领全村老百姓走向更加美好的振兴之路。

而如今，借势“村BA”火爆“出圈”，台盘村走上了更大的舞台。在2023年的台江姊妹节期间，台盘村的独特魅力又一次展现在世人面前，“网红篮球场”作为台盘村特色景点向游客推荐，与其他乡镇的民族文化、山水资源整合成旅游经典路线。来自文旅部门的数据显示，2022年台盘村篮球赛期间，村里接待游客40万人次，旅游综合收入2154万元。后来台盘村还举办多项篮球交流赛，村里的游客接待量达到了50万人次，村民的收入增加了。2023年3月，贵州省首届“美丽乡村”篮球联赛总决赛在台盘村举行。这给台盘村带来了巨大的发展机遇。据有关新闻报道：总决赛的3天时间设有移动摊位106个，固定摊位70余个。仅3月25日、26日两天时间，当地的旅游订单就比2022年同期增长143.4%，赛事前后3天总收入1100万元，接待旅客达到13万人次。这也成为贵州旅游业发展中的一抹亮色。贵州在“五一”国际劳动节假期酒店预订量同比涨了5倍之多。这就是良性循环。

周围的变化，在无形之中悄然进行。“改变最大的还是我们村民的精神面貌。台盘村的旅游资源较之台江县其他村寨是匮乏的，以前我们都是去别的地方旅游，现在我们这边也能吸引大量游客，村民的主动性就被激发起来了。”张德说出这些话，打从心底有自信。张德还说：“现在村民收益得到增加，更愿意支持和参加篮球赛。这就是我们需要的良性的循环。在这种运动与生活的相辅相成中，台盘村的篮球文化也得到传承和发扬。”

从台盘村采访回来，我写下：

——我的“村BA”，我的村。

——喜欢穿球衣，小孩子打起球来像模像样。

——戴着斗笠坐在看台上的慈祥老人，一坐就是一整天。

——穿拖鞋抱孩子的苗族妇女，换完尿布继续看球。

……

这些文字告诉我，今日的农村今非昔比，农民同样可以有别样的生活， 农村也同样可以有别样的风采。

篮球运动在台江县是一种传统，更是一种精神传承。随着当地社会、经济的发展，老百姓的物质生活得到迅速提升，农村水电路网等基础设施得到改善，公共文化体育设施建设取得发展。人民群众的文化生活更加丰富多彩，乡村振兴的号角吹得更加嘹亮。在乡村振兴路上，台盘村的老百姓展现了永不言败、永不放弃、勇于拼搏的精神。在相互配合中，村“两委”的团队力量得到最大限度的发挥。

“永不言败、永不放弃、勇于拼搏，这是团结的台盘村人民创造的精神。”对于脱贫后的台盘村人民，要想在乡村振兴路上走得更稳健，这种精神不能丢。“村BA”在此背景之下焕发新的生机，虽是意料之外，却在情理之中。

在互联网的助推下，一个篮球在乡村引发了巨大的关注，“村BA”被赋予超乎寻常的意义。台盘村一下子火了起来。在张德看来，这是乡村走向繁荣的前兆。“村BA”不仅仅凝聚了人气，更是以一种朴素的方式践行篮球精神，践行党的二十大精神。

现在，台盘村绘制了美好的生活蓝图，发展势头也越来越强劲。篮球精神，是传统的延续，更是精神的传承。在“村BA”带来的简单快乐中，或许藏着篮球文化在民间落地生根的生存密码。篮球文化改变的乡村生活正在台盘村徐徐拉开帷幕。

——节选《“村BA”：观察中国式现代化的一个窗口——台盘村乡村振兴故事》第三部分 第五章节

驻村第一书记的第一场球赛

从梦中醒来，你还伏在案前

村委会办公室那盏不眠的灯

彻底把夜色照亮

窗外月色淡了

或许再过两三个小时

太阳就要升起了

从梦中醒来，内心安宁

你已经翻开新的泥土

种下了一粒种子，渴望春天

早一点醒来

——题记

未见台盘村驻村第一书记张德之前，我通过在台盘乡棉花村驻村的第一书记刘开福要到了他的微信。我在微信里说我要来台盘村报道“村BA”的想法，他说：“为了台盘村的发展，我们义不容辞，一定积极配合工作。”虽然彼此加了微信，但很少聊天。从他的微信运动步数排行榜排名来看，已经能感受到他的忙碌。见到张德的那一刻，我从这位说话轻声细语，朴实厚道的苗族汉子身上感受到一种沉稳的力量。

从到台盘村报到，再到“六月六”吃新节篮球赛开打，张德仿佛历经了一次蜕变，不仅从身体上，而且从灵魂上都得到了一次淬炼。

2022年初，听闻要选派驻村干部，张德主动请缨说道：“打赢脱贫攻坚战后，台盘村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现在国家实施乡村振兴战略，推动产业发展，正是需要我去驻村出把力的时候。”可是，妻子邰志敏是医院重症监护室的医生，平时工作非常忙碌。如果自己下去驻村，那两个孩子怎么办？“不去驻村，行吗？”妻子试探性地问。张德陷入了长久的沉默。看着4岁的女儿和2岁的儿子，张德觉得自己的决定有些草率和不近人情。这些年来，和家人聚少离多，加上自己工作繁忙，他总觉得亏欠家人太多。

“在脱贫攻坚期间，我就有去驻村的想法。而这一次，机会难得。”张德颇有歉意地对妻子说。

家庭与工作该如何平衡？一连串的问题困扰着张德。那一夜，夫妻俩辗转难眠。结婚以来，体贴的妻子了解张德的性格， 一旦决定了的事很难回头，要干的事情想尽一切办法都要干好。她知道自己无法改变丈夫的决定了。天一亮，她对张德说，支持张德去驻村。从机关到农村，去一线基层接受锻炼，对个人成长有极大的帮助。两个小孩由外婆来带，虽然辛苦， 挺过去就好了。那一刻，张德热泪盈眶，内心泛起无限柔情。结婚这么多年来，夫妻俩志同道合，工作上共同进步，生活上互相搀扶。在人们眼里，他们是一对令人羡慕的伴侣。

2020年底，贵州省66个贫困县全部脱贫摘帽，为确保巩固拓展脱贫攻坚成果同乡村振兴有效衔接，自2021年以来，贵州省陆续选派了3.2万名第一书  记和驻村干部。2022年3月14日，张德正式从台江县投资促进局机关来到台盘村担任驻村第一书记。能有幸成为这3.2万人中的一员，张德内心非常激动。  能够在振兴路上和老百姓一道努力，是一件幸福的事。“把老百姓当成自己的爹妈，你的工作就没有开展不了的。”这是张德父母在世时对他的谆谆教导。张德在工作中牢记父母的嘱咐。农村工作千头万绪，这一招是他完成工作的制胜法宝。村民们都很喜欢张德，把他当做自家人。张德入户做村民的思想工作，村民积极配合，但配合的前提是要喝上一碗酒。对于喝酒，张德认为这是村民的待客之道。大家坐在一起，心与心的距离自然就近了。

驻村后，他尽管忙得像个陀螺，但头脑仍然可以保持高度的清醒。他有条不紊地安排村里的事务。吃新节快到了，怎样才能把篮球赛办得更加有看头？

台盘村村民对篮球的热爱由来已久。在这特殊的时期，是否举办篮球赛，他和党支部书记张寿双有过多次交流，反复研究其中的风险。既不能给村民高涨的热情浇上冷水，又必须做好疫情防控、赛事安全等相关工作，这是大前提。

张德郑重地说：“我们一定要想方设法把举办篮球赛的风险降到最低。” 篮球场在村委会大楼前，每天早上六七点钟，住在村委会的张德就可以听到打球的声音，有时凌晨一两点钟都还有人打篮球。张德说：“有一些年轻的妈妈会抱着孩子来打球，孩子们放学后也会过来打。早上可以不用设置闹钟，听到‘咚——咚——’的声音就知道天快亮了。刚开始还不太适应， 过了好久才把生物钟调整过来。”

“咚——咚——”在张德听来，像激励他前行的战鼓声。

在现在这种特殊的情况下，篮球赛应该怎样安排呢？这是他到台盘村担任第一书记以来，思考得最多的一件事。每天晚上睡觉前他都要整理一遍思路，随身携带一个笔记本，将瞬间想到的事情一一记录在本子上。

吃新节前一两个星期，在外打工的年轻人陆陆续续回到了台盘村，他们一有空就在篮球场上练球，不亦乐乎。

他们抱着篮球，找到张德，问：“张书记，今年篮球赛还能办不？” 张德说：“疫情防控压力大着呢。我下来和村委会的同志商量一下，分析研究一下风险。”

村民说：“怎么办？我们好不容易请假回来了。”

张德回答：“有几点疫情防控要求要是做得到，我们就办，如果做不到就只能明年再说。”他要求现场必须配置测温仪，由专人负责测体温；必须设置健康二维码，张贴测温、佩戴口罩等宣传标识标牌；必须备有消毒物品，并对球场和看台开展常态化消毒杀菌。

村民表态道：“这些都没问题，我们坚决做到，不给疫情防控添乱。” “我也顶着压力，年轻人都回来了，不办篮球赛会伤他们的心。”张德心想，他也考虑到了疫情防控的严峻性，万一造成大范围的感染，自己被处罚事小，破坏了疫情防控局面事大。张德说：“村里的篮球协会工作安排很到位，他们把人员分成了后勤保障组、现场秩序维护组、巡逻组，还安排了负责交通疏导的村民。吃新节的篮球比赛进展得非常顺利。”

突如其来的巨大人流量，让传承了几代人的篮球赛，在短短几天内席卷了网络。不爱打篮球的张德以前基本上没有完整地看完一场比赛，在亲历“村BA”的火爆“出圈”后，他也感到心潮澎湃。刚到村里驻村时，整个村子十分安静，与现在几乎每天都有络绎不绝的外地游客前来“打卡”、看球赛的热闹氛围形成鲜明的对比。

张德来驻村前，从未考虑过用篮球赛事来提高经济和相关产业的发展。按照他的计划，原来是打算借着村子位于乡政府所在地的人口聚集优势，在村里注册一家劳务公司，以此来增加村集体收入。那时，劳务输出是一种脱贫致富比较快的方式，但是还没等到劳务公司成立，“村BA”就火爆“出圈”了。

火爆的篮球赛，让心潮澎湃的他找到了工作的方向。以赛助旅、以赛扶产、以赛促文， 发展壮大村集体经济，加强农、文、体、旅融合发展，正是台盘村努力走好的振兴之路。

驻村一年多的时间，张德在思想上尊重群众，感情上贴近群众，主动为村民谋发展，已经把台盘村当成了自己的家，赢得了村民们的信任和好评。

“村BA”火爆后，村民们对这位第一书记另眼相看。“想不到张书记真有‘两把刷子’”，村民们的调侃中透露出钦佩之情。

“这个孩子脑筋好用着呢！”台盘村一位老人对张德竖起大拇指说。 “张书记是个有才华的人。他来村里带领我们致富，我们有信心。‘村BA’能走到今天，张书记有很大的功劳。小伙子思路超前，篮球赛打出了新名堂，台盘村的明天一定会更加美好。”台盘村党支部副书记李正彪对张德高度评价。

刚入村时，大部分村民对张德不敢抱有太多的期待。“第一书记嘛，来了又回去，来驻村就混一个基层工作经历罢了。”有的村民这样说。张德说道：“能够到台盘村担任驻村第一书记，是组织对我最大的信任。到了台盘村，我就是台盘村人，我有义务把村里工作搞好。另外，下到村里来，是我实现人生价值的一个机会。”张德主动把自己融入村里，走村入户，开院坝会，俨然一位地地道道的台盘村人。

张德驻村后，积极主动联系台江县投资促进局帮助解决电脑、打印机等办公用品短缺的问题，进一步改善了村里的办公条件；申请了重大节日活动、到台盘乡中心小学和中心幼儿园看望学生、慰问共产党员、购置台盘村篮球架等的相关经费，共计2万元。张德联系了万盛经典爱心公益行动队。公益行动队捐赠了价值3000余元的画板、图书等给台盘村的学生，开阔了学生的视野。

我从张德的述职报告中摘抄了一组数据：对接州文体广电旅游局帮助安装价值40 000元的建设器材；申请帮助解决台盘村文艺宣传队木鼓、音响、锣鼓等物资，黔东南苗族侗族自治州文体广电旅游局已拨付100 000元帮扶经费到台江县财政局。张德还用驻村第一书记经费采购了打印机、电脑、打印纸、拉杆夹等村办公用品，价值6800元；安装了村街道两边的红旗杆50根， 价值1700元。他为台盘村2022年高考考取二本以上高校的9位学生募集了奖学金、助学金22 800元、拉杆箱13个；协调县农业农村局硬化了村里的道路460米……

在这些数字背后，是张德艰辛的付出。张德笑着说：“虽然辛苦点， 但看到现在台盘村因为篮球火遍全国，村民干劲十足，我再累再苦都是值得的。”争取其他部门的支持，说起来轻巧，但落到实处还有很多工作要做。好在这些部门都很热心，也提供了实实在在的帮助。

真蹲实驻，真帮实促，吃住在村。张德在组织建设这方面有很强的工作能力，主要表现在用好驻村工作“八法”，加强村级班子建设，提升服务能力，加强村级后备力量帮扶培养和共产党员发展、教育和管理工作，抓好乡村振兴工作。

“乡村振兴，需要新鲜血液。”张德说，2022年村党支部培养了入党积极分子3人，接收预备党员2人，同意预备党员转正1人。共产党员队伍不断壮大，这是个好势头。他说：“有困难找组织，有想法找组织，组织焕发的能量是无穷的，要让村民时时刻刻想到组织。由于各种原因，在推动产业发展的过程中，村里的一部分人持等待、观望的态度，主动融入发展大局的动力不足。这部分人需要用组织的力量去带动、去感化。”

驻村以来，张德动员村民积极参与国家储备林建设工作，培养种植养殖大户、致富能人共10人，引导农户自主发展、推荐就业、土地流转等多渠道增收受益。同时，他采用“村社合一”的模式发展产业，鼓励村民发展枇杷、金秋梨、蔬菜等种植产业及黑毛猪、黄牛、鸡、鸭、鹅、鱼等养殖产业。目前，全村种植枇杷550余亩、黄豆50余亩、蔬菜40余亩，养殖鸡鸭鹅3000余只、羊20只、牛45头、猪130头，稻田养鱼34亩，油菜种植320亩等。传统优势特色种植养殖产业稳定发展；农村集市贸易、餐饮住宿、休闲旅游等产业稳步提升。

“村BA”火爆后，2022年8月23日，张德组织召开了一个院坝会，会场就选在篮球场。

“今天组织大家开会，议题就一个，主要围绕‘村BA’球场后期的改造规划和如何借势‘村BA’谋振兴。”张德直奔主题，征求村民们的意见和建议。话音刚落，一位村民抢先举手，他大声说道：“村里的青壮年劳动力应当积极主动参与乡村振兴建设。”他在会上号召在外打工的年轻人回到家乡，借势“村BA”在家门口创业。

一支手持话筒在村民手里传递——

“参照标准球场，我建议地面铺成专用木地板。”

“最好把球场搞成室内的，对球员和观众都有保护作用。”

 “搞成室内球场就失去我们的意义了，相当于自我封闭。”

 “应该增加灯光。”

“从安全角度出发，看台应该增加防护栏。”

“目前看台位置少了，可以顺势增加几级。”

“球场外可以增设一个‘村BA’周边专卖店，卖工艺品和文旅产品，周边几个村的特产也可以进入专柜。”

“外墙还可以画一些篮球壁画，增加氛围。”

“应该有一个文化室，展示我们村的篮球运动历史。”

“利用村委会办公楼建球员休息室。”

“球场边尽快建一间球员洗澡室。”

“加强球场外移动摊位管理，适当收取卫生管理费，可以增加村集体收入。”

“记者来了，要有一个专门发稿的地方，媒体室不能缺少，‘村BA’的火爆要感谢媒体的助力。”

“下一步还要搞‘村BA’体验馆。”

……

院坝会开得热火朝天，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对“村BA”的建设与发展建言献策。张德认为，与村民围坐在一起共议共商的形式非常好，沟通效率很高。张德来到台盘村最大的感受是村民们非常团结，大家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一个篮球场改善的议题得到了多个解决方案。改善后，篮球场铺设了一层1厘米厚的地胶，球场的灯从原来的6盏增加到了11盏，东北面的看台增加了13级，西北面的看台增加了5级。看台上还增加了几处护栏。篮球场边设置了球员的洗澡间、更衣室和休息室，还增加了媒体室和“村BA”主题商品专卖店。

2022年以来，台盘村新增篮球场看台座位10 000余个，新建停车场1000 余平方米，流动摊位改造2500平方米，墙面风貌整治40 000余平方米。整个村庄在一年之间，发生了巨大的改变。张德告诉我，这些做得还不够，发展之路还很长。他坦言，现在外界对台盘村的关注度超过了预期，以前“六月六”吃新节举办篮球赛是当地人的自娱自乐，现在来到聚光灯下，外界的期望更高，是全网的共享共乐。他相信：不管未来还有多少困难，台盘村的老百姓都会和他一起勇敢地面对。

台盘村，每天都有喜事发生。

2024年2月4日，中央组织部、中央宣传部发布“最美公务员”评选结果，台盘村驻村第一书记张德成功入选，是贵州省唯一入选人。

在巨大荣誉面前，张德如成熟的稻谷一样谦逊。

“村BA”火爆“出圈”后，随着游客、观众的增多，曾经沉静的村庄变得热闹非凡。外出打工的青年陆续返乡创业，餐馆、民宿、小吃夜市业态如雨后春笋般出现。

餐馆、民宿、小吃夜市等业态解决就业1000余人，村民在家门口就实现了就业，乡亲们享受到了实实在在的红利。看到人气越来越旺的村子，张德心里说不出地高兴。

张德坦言道：“‘村BA’火爆出乎意料，这是向全世界展现中国乡村振兴美好画卷的重要契机。在台盘村可以看见一个中国式现代化的村寨盛景。”

“村BA”持续火爆，台盘村村“两委”干部既兴奋又忐忑。他们思考如何把巨大的流量转变为“留量”，如何借势而上助推发展。

2024年4月的一个晚上，张德再次接受我的采访。他对“村BA”持续走红到今天有很多感慨：“这一张烫金的名片得到大家精心呵护，我的心里除了感激之外，还有更多的想法，那就是‘村BA’下一步该怎么走？”

张德没有闲着，他走访党员、村民代表、篮球协会成员、乡贤能人， 虚心向他们讨教，通过召开支委会、党员大会、村民院坝大会等方式收集民意，共谋发展。大家经过多次商讨，形成了发展思路。下一步台盘村将充分用好“村BA”品牌投资吸引力，球场内拒绝资本介入，在球场外实现创收。举办高端赛事、创新招商渠道，多举措、多形式引进文体旅企业和战略投资合作伙伴，做强做优村集体经济。深山集市、室内篮球馆、研学基地、“村BA”主题酒店等项目建设规划已在张德的心中。

“希望更多的有志青年回乡开餐馆、办民宿，这样既能提升我们村举办赛事、发展乡村旅游的接待能力，又能增加村民收入。”张德胸有成竹。

目前，台盘村与贵州台江体旅融合产业发展（集团）有限责任公司签订了合作协议，共同推动“村宝宝”玩偶、篮球、球衣等“村BA”系列特色文创产品生产，开发“村BA”小程序，发展“村BA”官方线下体验店，筹办电商平台，加大宣传篮球赛事、景区景点、民族节庆及非遗文化、住宿餐饮、农特产品等旅游资源。

2024年“村BA”球王争霸赛在台盘村开幕。在揭幕赛那天，张德看着潮水般的人群涌进“村BA”篮球场，他知道“村BA”新赛季已经开启，必将点燃全新的希望。

——节选《“村BA”：观察中国式现代化的一个窗口——台盘村乡村振兴故事》第四部分 第一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