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硕 | 黔南之行
作为一名资深“宅人”,贵州的南部除了坐火车和驾车路过,若以步履所及,实在是有限。大学时有两个好闺蜜,一位在贵定,另一位在都匀,彼时我便到过贵定和都匀;工作后,曾与几位好友到龙里游玩过。仅此而已。对我来说,贵州的最南方就是都匀。若逢外地朋友向我问及黔南,只能是什么小七孔、牙舟陶、水书跟马尾绣这类“标签化”的黔南。
除了独有的自然风光和民族风情,黔南还有顶尖科技的“中国天眼”(FAST),世界上桥塔最高的三塔斜拉桥“天空之桥”,中国作协“深入生活、扎根人民”新时代文学实践点,中共一大代表、中国共产党创始人之一邓恩铭的家乡,中国西部赛马城等。地域魅力、科技进步、红色记忆、人文进步,这里应有尽有。
“江南千条水,云贵万重山,五百年后看,云贵赛江南”。黔南仿佛就是贵州“后发之势”的一个缩影,一种全息的展示。
据说有人专门做过考证,说刘伯温“江南千条水,云贵万重山,五百年后看,云贵赛江南”为后人伪托。指出这则“预言”应该出自大跃进时期,还列出了一些“证据”。这种结论,显然有些片面。因为这则“预言”即便为后人伪托,也当是晚清之前。有资料记载,贵州第一个状元赵以炯夺魁后,时在京城任监察御史的贵阳人李端棻曾写下一副楹联祝贺:“沐沐熙朝未有殊恩,听传胪初唱一声,90人中,先将姓名宣阙下;喜吾黔久钟灵气,忆仙笔留题数语,五百年后,果然文物胜江南。”
从李端棻的文字可推论,清时即有“五百年后看,云贵赛江南”的说法,至于是不是刘伯温所言,其实并不重要,而是李端棻的“忆仙笔”所指由来已久。古老中国的道家、阴阳家及有关玄学,常有方士、术士作“预言”,只是为什么会针对500年后的云贵,这不得而知。五百年前的江南,政治、经济、文化和教育等当然堪称一流,彼时世界对贵州的认知是“唯尔贵州,远在要荒”。既然要“五百年后看”,那最核心的问题即是,而今的贵州,已然出落在这则古老的“预言”之中了。
在“中国天眼”(FAST)瞭望台的“隔壁”——天眼书屋。这一区域视线开阔,地貌相对平整,远处没有巍峨险峻的连绵高山,只有一些形态各异的小山峦,秀丽又不失个性,有的甚至还有那种低调的“耍酷”。待你认真注目,又感觉它们不像是小山峦,而是一些各有风姿和诉求的精灵,那种鲜活而不张扬的生机跃然而至。
这一带山川秀美,没有常见的工业或旅游开发气息,但所有的配套建筑和相关设施,在整体规划、造型设计、颜色和材料选用上,都极具天文或航天调性,这种自然山水与前沿科技的混搭,有一种说不出的高级感,更是一道我在别处从未遇见过的风景。都说好奇心和被打动,是激发灵感的前提,为此我还得意地给同行的文友们说,我是第一次来,感觉托了“天眼”的福,真切体会到国家在贵州大山深处播撒了足够的科技感、未来感,有种想书写这片土地的冲动。
天眼台址在平塘县克度镇“大窝凼洼地”,这种喀斯特洼地,就是民间所说的天坑。天坑贵州多的是,但“天眼”所需的台址仅此一家。通过国家专业的定性分析和定量计算,大窝凼洼地直径为546米,“天眼”射电望远镜口径为500米,确实是一个“天选之地”。
天造地设,尤见造化之功。古老而原始的自然之作,与人类最前沿最先进的科技相遇,一起创造了这个前所未有的奇迹。天坑变天眼,不是千年等一回,而是亿年等一回。一个曾经人迹罕至的地方,一个被视为“蛮荒之地”的地方,在二十一世纪华丽转身为“万邦来朝”的“中国天眼”。
说“天眼”承载了时代的重托,它是当之无愧的。因为“天眼”,贵州不仅看世界,还要看宇宙苍穹。500米口径的“天眼”,作为世界最大单口径射电望远镜,将在20-30年内保持“世界之最”。作为一名从小就好奇心爆棚的理科生,“天眼”的强悍功能与使命,满足了我对搜索地外文明、外星人信号、宇宙边缘,观测暗物质和暗能量等等的所有想象。
在“天空之桥”服务区的桥梁博物馆参观时,看到贵州道路桥梁的过往,那些已故的、健在的筑梦人,那些为贵州文明进程奉献过热血的人,那些前赴后继的身影,一张张面孔,一个个作业的现场,眼泪差一点掉下来。我故去多年的父亲就是他们的同行,从三线建设到他退休,参与过无数的道路桥梁建设。父亲职业生涯的最后一站,就是参与修造兰海高速的贵遵段,他是监理负责人之一。
父亲的工程师证书是1982年5月颁发的,不知道是不是改革开放的第一拨(过去叫“技术员”),上面的印章为“国务院科学技术干部局”。除此我还保留着他生前手书的“回忆录”,除了自己的生平介绍,更多的就是工作记事。每次看到那熟悉的笔迹,我总是有一种冲动,希望有一天我会将之移植到我的文本里。这次采风活动,让我更加确信,得写一写贵州自己的故事。这片滋养我的土地,这片播撒过我父亲等公路人无数智慧和汗水的土地,我受惠于此——愿所有如他一般的贡献者们,能在我们的文学作品里“复活”。
从桥梁博物馆出来后,我还给同行的文友说,这片土地托起了我们的一切,真想为它做点力所能及的事。即便相较那些地摊文学和综艺节目,纯文学“门可罗雀”,我也会坚持自己的方向。我们可以在创作中露出这些贵州的人和事,以文字向这片土地致敬,权当是我们献给这个世界的礼物。
这次活动,我受邀作了一个题为“隐匿在新诗里的现代性”讲座,与大家分享我对现代性的认知。活动地点就在天眼基地的“天眼书屋”,中国作协“深入生活、扎根人民”新时代文学实践点(黔南)就设在这里。在我看来,“问渠哪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这个具有内驱力的“活水”,就是文学的现代性。
无论怎样,文学创作应该对刻板的读写习惯保持警惕。我们的大环境不断在改变,作为创作主体的我们,也在不断地对内在和外在的一切“存在物”进行探究,我们之所以要强调文学的现代性,是因为文学始终“承托万物”,它与人性的深广有关,与生活的大小环境有关,与时代的发展有关,它的内容形式及表现力,从来就是一个“变量”。
就我个人的观感,在一个充斥高科技和前沿学科的地方,一群文人作家,聚焦人文领域讨论和交流“诗歌的现代性”,也当是一种“先进性”的体现。这应该是对文学和时代的致敬,也是对“中国天眼”的致敬,对贵州及黔南文明进程的致敬,更是对全社会共同促进新时代精神文明建设的一种致敬。
波德莱尔说过:“现代性就是过渡、短暂、偶然,就是艺术的一半,另一半是永恒和不变。”我们大概可以这么来理解,现代性是一种实验的、前倾的姿态,是以短暂性、当下形、过渡性在不断致敬未来。它反对标签和定论,是以质疑、解构、创新的姿势,立足回归事物的本来,去无限探索。
因此现代性并非批判和颠覆的本身,它是不断觉察问题的本质和实行自我覆盖,不断向前。它其实有个不是闭环的闭环,就如波德莱尔的“另一半是永恒和不变”——即文艺的光辉和高贵,包含对人性不倦的探究和解读,对真善美永恒的追求,对生命及它所依存的大千世界不断发出“回声”。
优秀的诗人和作家,一定是具有“现代性”的。他的作品里会有对人类(个体)生存境遇的关注和焦虑,会呈现自己如何与时代和世界发生联系,会有生命意识、宇宙意识,往往不是约定俗成、被普遍接纳和习惯的一套,它始终是探索的、先锋的。
这个意义上,诗歌和文学的语言永远只是一个中介,是激活抵达终极真相之“路径”的某种妙物。就如接下来,如果我要为此次的黔南之行写一组诗,应该包含传统而抒情的黔南,拥有自然和人文双重魅力的黔南,在物质与非物质文化领域别具一格的黔南,承载高科技和现代主义的黔南。也就是说,我希望有这样的路径和效果,一个视角多元又别致的创作主体(我),邂逅一个不一样的黔南,甚至是一个全新的黔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