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剑平 | 叙事内外
《开刃之秋》是中共贵阳市委宣传部门2021年重点扶持作品,也是贵州省作家协会重点创作项目。
当冯飞对我说,他要写一部贵州地下党的历史长篇小说时,我很吃惊,这类题材,是诸多作家不敢触及的。
在中共党史上,贵州作为中国共产党和中国革命生死存亡的转折地,上世纪20年代末30年代初,即有中共地下党的活动。1934年9月,以林青、邓止戈、秦天真等为代表的中共党员,在贵阳秘密成立“九人工委”,一面寻找党的上级组织,一面发展进步力量,发动群众开展反军阀、反压迫和抗日救亡活动。1935年1月,中国工农红军长征到达遵义,批准建立中共贵州省工作委员会。这是红军长征途中,中共中央批准建立的唯一省级地下党组织。省工委建立后,受中央特派员潘汉年指示,贵州地下党成功获取国民党军用地图、密电码、地空识别标志图,为中国工农红军四渡赤水战役胜利提供了保障,此役成为中国工农红军第五次反围剿失利以来,实行战略转移的关键。
在中国革命波澜壮阔的历史进程中,要以小说方式呈现这段历史,难度是非常大的。
省工委成立后,贵阳文笔街高家花园(今中共贵州省工委旧址)成为中共地下党的主要活动地点。其时,贵阳有民谣云,“华家的银子、唐家的顶子、高家的谷子”,说的是清末民初贵阳三个大家族的实力。华家经商办企业,唐家官多位显,高家则坚守传统农耕。高氏不但以传统农耕传家,祖上还出过高廷瑶这样的折狱能手。
贵阳高氏政治态度开明,早期中共地下党活动,即得到了高家的有力支持。这一时期,高家后人有11个先后加入中国共产党。除当时的文笔街高家花园,乌当区北衙寨高公馆(今中共贵州省工委北衙活动旧址),也是当时中共地下党活动的重要场所。
小说最大的特点是虚构,在真实的历史大背景下,写贵州地下党,早期创始人林青、秦天真、徐建生、高言志、黄大陆、刘雪苇(刘茂隆)等人,也都是真人真事。尽管冯飞在小说中加进了几个虚构人物,但受史实限制,创作此类题材文学作品,可发挥空间极小,可谓捉襟见肘,无以发挥小说虚构的优势。
另外,红色题材文学作品创作,一方面要通过重大选题的出版审查。另一方面,在收集素材上,有时候读了十几万字的史料,未必找得出一句可用的东西。其三,当年的地下党工作,凡有可能暴露身份的证据都会付之一炬,能找到的有价值史料少之又少。诸多问题,因缺乏佐证资料,在中共党史上也是难题。加上一些历史既有定案,没有有力证据,没有新的重大发现,很难突破现有框架。
曾有宣传部的同志问我,现在写一部红色题材作品,能否超越《红岩》?
我不知道问我的同志说的“超越”指的是什么。如果指作品影响力和影响面,《红岩》的创作和出版,可以说是全民共阅一本书的时代,《红岩》因此成为一个时代的集体记忆和特有的红色文化符号。反观当下出版业,不含常销图书,年均出版各类新书为20余万种,加上影视、互联网、手机阅读等的冲击,一本纸质书籍的有效读者还有多少?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现代人的阅读眼界、思维、可借鉴文本之丰厚,表现在文学创作“技术”这一层面,却是那个时代无可比拟的。这是当下文学创作的优势,这个优势的相反面,是海量信息的真伪鉴别。再者,《红岩》里的人物写的是“原型”,《开刃之秋》里的人物都是真人真名,写的是“原人”。
冯飞要写贵州地下党故事,一开始我就为他捏了一把汗。这比他编撰《忠孝成山——一个家族的四百年家国梦》要难上好几倍。
冯飞的《开刃之秋》,以淞沪抗战老兵董亮清奔赴贵州开场,最后,再以董亮清帮助刘雪苇越狱,并护送其离开贵州结束,这个结构是很紧凑的。
董亮清是山东德州人,早年在上海加入共产党,“四·一二”后,与党组织失去联系。为寻找组织,董亮清的想法很简单:既然国民党要打共产党,找不着组织,“我”就参加国民党的部队,总有一天会在战场上相遇,那时掉转枪口,不就找着组织了吗。
但事与愿违,董亮清的部队还没来得及与共产党交手,即爆发了淞沪会战。打日本鬼子董亮清也用不着手下留情,于是立功当了排长。淞沪会战失利后,董亮清奉命辗转贵州。这一路,他就没忘记自己的使命,一心想着要找到党组织。
到贵阳后,董亮清带领的一个排,被安排到“贵阳模范监狱”当差。这时候,他注意到常在六广门“又一村”聚会的一群人。这群人中有高家少爷高言志,青年学生徐健生、秦天真,还有黔军第三师少将参谋长黄大陆。他断定,这些人就是共产党。但经历过血与火的洗礼,董亮清已经是个成熟的中共党员,不敢贸然行事。而且,对方对一个国民党警察也格外小心谨慎。于是,董亮清只得耐着性子等待时机。
鉴于《开刃之秋》的纪实性,小说的故事悬念设置,这是一个很好的切入点,同时又带入了抗战这个大背景。
在董亮清的“等待”中,小说借机插入了贵州地下党的种种活动。
董亮清寻找组织的同时,贵州地下党也在积极寻找上一级组织。是时,贵州军阀的明争暗斗,不但掺杂了国民党中央与地方的矛盾,还纠集了四川、云南军阀等各种势力,加上地方匪患,贵州当时的环境是复杂的。各种势力的明暗角逐,加上抗日战争、国共斗争,《开刃之秋》即是在这一宏大历史背景下展开的叙事。
20世纪八十年代中期,书写中国共产党领导中国革命相关主题的文学作品,其中也包括部分抗战题材作品,如《红岩》《红旗谱》《青春之歌》《林海雪原》等,这类具有同一政治价值取向的文艺作品,被约定俗成冠以“红色经典”的称谓。“文革”后,此类题材的文艺作品因“样板”化缺陷,曾经历了相对的沉寂期。
1987年,因电影《红高梁》的走红,再度掀起“红色经典”热潮。但伴随改革开放,受现代主义文艺思潮影响,此类题材作品随之出现了颠覆、解构等粗鄙化倾向。同时,还遭遇了游戏、娱乐、商业利益的价值驱使,甚至出现了戏说、调侃等低俗观念的冲击。近几年来,在国家文化策略和历史怀旧情绪的合力推动下,再度回归的“红色经典”已然有了另一种面貌。
《开刃之秋》就是“袪魅”后类似题材的再度展示,其有严肃、庄重的叙事姿态,在宏大背景的叙事框架下,针对当下的浮夸做派,这是一部真人真事,很写实的作品。如遵义会议会期间,林青与党中央的联系、林青就义,还有一些鲜为人知的史实披露,如邓止戈、缪正元获取国民党军用地图、密电码、地空识别标志图,高家被土匪所劫等章节,再如董亮清在狱中与林青坦诚中共党员身份,越狱等章节,皆以朴实无华的笔调娓娓道来,所着文字荣辱不惊,得体庄重,有洗尽铅华后的平淡与从容。
《开刃之秋》作为重大选题项目,现在,经中央党史和文献研究院、中央宣传部、中央统战部、解放军军事科学院、国家新闻出版署等机构的审查,终于出版发行了。我为之高兴,在此,我向冯飞以示祝贺。
为写《开刃之秋》,采访、查找档案、购买二手资料,冯飞下足了功夫,乌当区北衙寨高公馆(中共贵州省工委北衙活动旧址),就是在他的呼吁下保留下来的。大概正是这个原因,尚有更多的历史资料不便运用于小说,冯飞索性又赴毕节、黔东南、安顺、遵义,以及山东、云南、四川、重庆等地,对当年的地下党或其后人进行逐一采访,获得了更多的第一手资料。截止到目前,冯飞先后与林青、秦天真、缪正元、孙师武、李光庭、蓝运臧、毛祖坎等121位地下党或其近亲属取得了联系,累计访谈约650余人次。其中,年近期颐的毛祖坎、冯唯民、马正富等老人,当年都是出生入死、功勋卓著的地下党交通员。冯飞以此为基础,又创作了一部近80万字的贵州地下党纪实文学作品。这部作品,同样值得期待。
(作者系贵阳市作家协会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