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先平 |《石榴丹若》
一
手术前,刘秀勤还是去敬老院看了看那棵树,并恳请院长如果敬老院搬新址,一定要把它带走。院长爽快地一口答应,并亲密地搂着她的肩膀说:“工作岗位都会给你留着。”
那一刻,刘秀勤感动得差点把病情说出来。
在亲戚们看来,刘秀勤并不知道自己的病有多严重。当然,也不排除她有意把“严重”这两个字屏蔽掉,不然一个肠梗阻手术,不说市医院,就是县医院都完全能做,还要跑去省医确诊,不就意味着情况不妙,旁人都看得明白,精明如王熙凤的她,却硬说是儿子媳妇要给她最好的治疗。
“手术切去了四十五公分肠子。”她轻描淡写地说,并比画给来看她的亲戚,告诉他们,“现在是能吃能睡还长胖了许多,等完全恢复再去做一个小手术就好了。”至于是怎样的小手术,她也说不清楚,四十五公分肠子的长度,都是儿子告诉她的。亲戚们小心翼翼地问她最初的感觉?她倒说得轻松:“拉了两个多月肚子,然后就吃不下也拉不出,还绞起绞起地疼,才去看医生。”
亲戚们就直叹气,觉得她对自己太苛刻,平时节俭也就算了,病成这样子也不知道早点去看。但也只限眼神交流,表面话语只能是委婉埋怨她耽搁了,由此拖延成“晚期、扩散”这样的字眼只能在嘴巴里打转。
这里说的亲戚,也只限双方的兄弟姊妹。婆家这边肖贵云是最先知道的,但电话并没有打给她,而是她家老李。电话里也没有明说,只让过去吃饭。肖贵云没去,嘴上的理由是没叫她,实际是姑嫂间犟着的那股子劲还在。事后也说清楚了的,明面上也都过得去,情感上却怎么也回不去了,尤其一贯较真的肖贵云,总有被冤枉被欺负的感觉,关键是老李当时在场没有帮她,还吼她,像是她犯浑惯了该得娘家哥嫂教训,事后又说她是自家人,自然要吼她。可那是什么事?总有个大致对错吧,再说大哥大嫂就不是自家人?就嘴硬“再不来往”。不过说归说,老妈还在,就是一股凝聚的力量,但也局限在有事的时候,私底下谁也没有主动搭理过谁。
老李红着个醉脸回来已是大晚上,见她还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就提出一串钥匙抖动着对她说:“大哥家的钥匙,我挂在这里了。”那口气,好像他得到多大的信任。
肖贵云是一头雾水,就反问:“你怎么把人家钥匙提来了?”
“大嫂明天去省医动手术,大哥一个人在家不放心,让时常过去看着点。”
大哥肖贵龙前些年脑瘤手术落下腿脚不便的病根,一旦摔倒就难爬起来,家里没个人肯定不行。可是大嫂动什么手术?还去省医?预感到事情不妙,肖贵云也懒得问老李了,拿起手机直接给侄儿肖阳打过去。肖阳是知道她和他妈闹矛盾那点事的,这个时候见她主动打电话来问,自是高兴,就一五一十把他妈生病,在县、市、省医院看病的情况详细说来,她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尤其“恶性肿瘤,已经扩散到肝肾”让她唏嘘不已。挂断电话,她本想和老李说几句压压惊的,老李已经靠在沙发上打起呼噜来,就把电暖炉打开,自己也挨边坐下发起呆来。
也是怪了,最近她还琢磨“死”来着,关键是她琢磨的死,还真与兄弟姊妹有关,想兄妹六人齐刷刷地长大到工作、结婚、生子,一个都没缺,虽说家家都是独生子女,但一家三口,三六就是一十八口,加上有孙媳孙子的,年节小聚也是热闹非凡。但“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毕竟最年长的大哥已经六十五岁,最小的她也即将五十,总有“阴晴圆缺”的那一刻,谁先打破这个缺口?如今突然就要面对了,还是她家有“带头大嫂”之称的刘秀勤,心里就有点不是滋味。之后隔个天把,肖贵云就主动打电话过去问,肖贵龙都说没事,不用管他。估摸着刘秀勤动手术了,她又想打电话给刘秀勤,号都翻出来了,却怎么也按不下去,怕刘秀勤不接自己尴尬,最终还是打给了肖阳。肖阳说手术很成功,只是他妈现在还不能说话,暗示他妈知道她打电话来。
果然两天后,刘秀勤就主动给她打来电话报平安:“贵云……”声音弱弱的,“这两天可以喝点稀饭了,也可以下床走路了,再过几天就可以回去了,放心哈。”
听到刘秀勤不同以往的声音,肖贵云忽就眼泪汪汪的了。
二
从省医回来的第二天,平时已少有走动的肖阳突然打电话要来家里吃饭。肖贵云高兴不已,这说明她和刘秀勤终于冰释前嫌。至于原因嘛,肯定是来她这里吃顿好的解解馋。
“在医院待那么久,吃住都不方便,还能吃得好?”她愉快地吩咐老李去买鸡和鱼。
让肖贵云和老李没有想到的是,肖阳并不是单纯来吃饭的,而是来商量要不要告诉他妈病情的事。他拿出一堆诊断单子:“贵云孃……”他出生时肖贵云还是个小姑娘,就一直这样叫她,也只限他,其他几个侄儿侄女都是叫姑姨,倒显得他特别亲近。“你看嘛,肝肾都有转移,医生说动肠梗阻手术只是为了提高目前的生活质量,肿瘤方面的治疗已经没有必要。我找熟人问也是这样说。现在的问题是要不要告诉我妈?我的意思是让她自己决定治不治。”
肖阳的话刚落,老李的脸就黑了。他看一眼肖贵云,闷声吃口饭才说:“我觉得还是要治,不试试怎么知道治不治得好?那年……”他开始说十年前肖贵龙得脑瘤,县医院诊断是恶性,在治不治之间徘徊时,是他坚持送省医手术,说:“死在手术台上也比在家等死好。”结果手术下来却是良性,“不也活了那么多年,要是按照你们那时的说法不治,现在怕是骨头都烂成灰了。”
老李在中学教书,因高血压提前退休后,原本严肃话少的他,就像变了个人,才五十四五岁的人,也跟着老了似的,不但爱唠叨,想法也特别多,情绪还跟着波动,尤其他们的独生子名牌大学毕业后宁愿留在外省、人才引进事业单位也不愿回来,说要想有大的发展,就要离开熟人圈子。为这事,他没少在肖贵云耳朵边念:“翅膀硬了,要离我们远远的了。现在都靠不住,老了还靠得住?”最近儿子又宣布在工作地找了个女朋友,也就意味着结婚生子都要在外省,这儿子算是白养了。肖阳这样的打算,自是触动到他,以他以往的脾气,骂几句都有可能。
“说就说嘛,死呀死的。”肖贵云明着说老李,眼睛却看向肖阳。肖阳歪头一边,眼睛躲闪,也不接话。肖贵云知道他内心纠结,可老李的话也没有错,就粗着嗓子说:“告诉你妈,她肯定不会治了。”肖阳还是闷声不响,她又问,“你妈真的一点都不知道?在省医动手术,周围都是这样的病人,猜也猜得到啊。”
“没有转肿瘤科……”肖阳转过头,眼睛依然是游离的,“就在肛肠科动的手术,我们要求不转的,就怕她知道。”
“早晚也是要知道的呀!”
这话似乎给了肖阳底气,终于看着肖贵云说:“所以嘛,我就是来和你们商量看要不要告诉她?我一个人也不敢做主。”他迅速喝了一口酒,又把脸歪向一边。肖贵云还是看见他已经泛红的腮帮子在不停地抖动,像在咬牙,又像在闷声自语。
肖阳是退伍军人,在镇派出所工作,平时一身制服就穿得周正,此刻却佝偻着背,歪头看向一边的样子,显得十分无助。肖贵云的心生疼,他家二宝才半岁呢,大宝小学四年级,又是房贷车贷的,遇到这样的事也没个三兄四弟商量,真是难为他了,你不帮他定夺怎么办?就说:“那就告诉你妈吧!”约定周五去他家吃饭当着众人说,又叮嘱:“你妈家那边一定要有人来。”
说定此事,三人都像卸掉了千斤重担,气氛轻松不少,肖贵云又问:“要是你妈走了,你爸就要跟你们住了哈。”在肖贵云看来,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也就说得很随意,甚至是没话找话说。
“不可能,到时候送养老院。”肖阳却回答得干脆利落。
肖贵云的心一沉,像是有人往她心头丢了块石头,顿时语塞。她看看老李。老李眼神都没回她一个。怒气突然上涌,就气鼓鼓地说:“好好的时候不拿别人当回事,想吼就吼,这下好了。”
老李斜她一眼,呼地就起身走了。
周五是冬至,这不是重要的,重要的是肖贵云居然把日期记成周六了,待肖阳电话打来,她和老李正在六十多里外的市里吃火锅。肖阳很生气,觉得她不重视他妈的事情,直埋怨:“别人都不会记错,就你们记错了。”
肖贵云是一脸茫然,暂时失忆般,待反应过来,内心里又笃定是周六,且清晰明了毫无悬念,咋就变成周五了?关键是老李也和她一样,还一脸无辜,好像记错的不是他们,而是别人。完了完了,这下故意不去之嫌背定了。她看看老李。老李正以茶代酒与人喝,也就不再理他,自个想怎么就会记错?内疚加自责,热气腾腾的羊肉也如同嚼蜡,许多事情却蜂拥而来。
三
也是这样的冬天,二十岁的刘秀勤第一次到家里来,肖贵云才九岁,被母亲撵到外面躲在门边看刘秀勤与媒婆坐在大哥用弹簧自制的沙发上。留没留她们吃饭,又吃的啥?因没有上桌,她不记得,但母亲笑得合不拢嘴,她记得清楚。
母亲的高兴首先是刘秀勤嘴甜,又勤快,初次来家里就知道帮着做事。其次是漂亮,浓眉大眼的,皮肤又好,头发还烫成齐耳的大波浪卷,走在人前都是一件有面子的事情。再就是刘秀勤是本地响当当的盐镇人,这是最重要的。盐镇人精明,人人都会做生意,又十分泼辣厉害,当时就有“惹到盐镇人,年都过不成”之说。
肖贵云家来自外省,住在人群密集的家属区,少不得和左邻右舍产生摩擦,若是惹到哪家婆姨是本地人,那就不得了了,动不动就喊来七大姑八大姨,浩浩荡荡一大群人,光是那阵势就压人一头。能娶个本地媳妇进家,还是盐镇的,还怕谁。
不过,在肖贵云眼里,刘秀勤最大的优点是她身上那股神奇的亲和力,总能轻而易举就抓住人心。她谈恋爱也很有特点,不是围着肖贵龙转,而是他的母亲。有一次肖贵云放学回到家,看见刘秀勤与母亲坐在床上缝补,事后得知是兄妹几人衣服上掉落的扣子和炸线的地方。她做得很专心,也很踏实,好像可以这样坐一辈子,给肖贵云留下深刻印象。
其实,刘秀勤也是巴心巴意想进这个家的。她是盐镇老街上的人,没有土地也没有工作,父母离异,她跟着再婚的父亲生活。父亲开饭馆,成年后的她也在里面帮衬,在八十年代算是先富起来的人。但毕竟是姑娘家,又是再婚家庭,自是想有个自己的家。能找到一个有正式工作的人,还是电厂这样的单位,多好,何况年轻时候的肖贵龙也是一表人才,又仗义,有一帮一喊就到的哥们,在那个《上海滩》盛行的年代,就是有男子汉气概。
结婚那年厂里还没有分房,母亲就把卧室让给他们住,后又堵住连通的门,分开单独吃。有一天吃午饭,刘秀勤炒了豆干,看见肖贵云端着碗在门口的院子里晃悠,就招手让她进去。十来岁的肖贵云早闻到香气,自是抵挡不住诱惑。豆干是用大蒜苗糟辣椒爆炒的,青红相间油光润泽,光是看着就好有食欲,吃一口那个香。肖贵云家也吃豆干,却炒得干瘪无味,肖贵云并不喜欢吃。刘秀勤炒的豆干好吃,自是与她家传厨艺有关。但肖贵云并没有往这方面想,只觉得这个大嫂好能干,关键还亲切,让她吃得没有一点害羞。此后只要做得有好吃的,刘秀勤就会喊她,她也毫无顾忌地去吃,姑嫂情就此升级。
那时候的肖贵云就像只鸟,得空就在刘秀勤身边转,以致刘秀勤回娘家都会喊上她。当然,这里面有年龄悬殊的原因,主要还是性格。肖贵云醒事晚,又是幺女,人情世故一塌糊涂,却敏感多思,按她母亲的说法,净想些不着调的,与人打交道就显得特别幼稚。刘秀勤虽然初中都没有毕业,但不影响她人情世故通达,尤其场面上的事情,那是应对自如还有脸有面,按肖贵云的说法,就是现实版的王熙凤。她崇拜她,家里有啥子事情,只要刘秀勤在,她就像吃了定心丸,应对自如了。肖贵云十分依恋这种关系,如果不是刘秀勤频繁借钱。
大概是婚后十多年吧,刘秀勤突然喜欢借钱了,起初是千儿八百,后来就是两三千,最后上万,理由都是肖阳这事那事的,还说得自然圆润,让人拒绝的理由都没有。青春年少时候的肖阳倒是有点惹事,部队锻炼回来就改掉了,婚后更是踏实过日子的人,虽然还有点他父亲当年义气大哥的做派,无非是好交朋结友吃点喝点,能有多大事?一次两次还在情理之中,“经常”就难免让人生疑。不过几姊妹也只是私下里说说,该帮还是要帮,尤其肖贵云,那是有求必应。
五年前的一天,刘秀勤借钱的电话又打来。彼时肖贵云正与老李闹别扭,他们闹别扭的根源就是钱。老李要换车,说他那车买时就是人家开过的二手车,都好几年了,想换个新的。肖贵云不同意,理由是儿子马上大学毕业,要用钱。老李说旧车能卖个三四万,再贴个五六万,买个十来万的就可以了,意思是花不了几个钱。肖贵云就给他算账,算着算着两人就吵起来,多年的旧账都翻出来了,最后老李摔门而去,留下肖贵云一个人在家生闷气。
偏这个时候刘秀勤借钱的电话又打来,还是肖阳买车的事,说还差两万,问肖贵云那里有没有?说她的钱是死期,取不出来,年底到期就取出来还她。
肖贵云本就在气头上,这下更是添堵,就差没有直接说“自己有钱买飞机都可以,干吗给别人借”的话。不过气归气,还是委婉说道:“大嫂,实在不巧啊,我这里也是死期,取不出来。”
第一次拒绝刘秀勤,肖贵云还挺内疚的。刘秀勤却大有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架势,又问她手边有没有,多少都可以,直接把她惹怒了,也就不藏着掖着了,直接回怼道:“倒是有点,但你是知道的,明浩还在读大学,随时都要给他寄钱去,不可能手边一点钱都不留嘛。你看看大姐二姐那里有没有。”
刘秀勤当时并没有生气,依旧和颜悦色说:“好吧,我去别处看看。”至于她说的别处是不是大姐二姐那里,肖贵云就不知道了。月余,肖贵龙就气急败坏地找到家里来。他腿脚不好,肖贵云家在五楼,还是步梯,他是怎么上来的至今都是个谜,也不说钱,而是说她嚼他家肖阳的舌根。
又是肖阳,啥子事情都拿肖阳做挡箭牌,关键是她压根不知道这些事。兄妹俩就你一句我一句地吵起来,又电话打来打去地证明。直到这个时候肖贵云才知道,刘秀勤频繁借钱的事,肖贵龙并不知道,唯有这次肖阳买车,还是因为他出门方便,她却拒绝了。
四
想到这些,肖贵云的情绪十分低落。按说除了借钱频繁点,刘秀勤其他方面都做得非常好,甚至是他们大家庭凝聚力的轴心,他们兄妹五人的嫁娶,家里的大小事情,哪一件不是刘秀勤在操办,长嫂如母,这点刘秀勤是做得很到位的。现在这个轴心生锈了,转不动了,要最先退场,在生命最后的日子里,兄妹几人却都不在场。
直到现在,肖贵云都不知道刘秀勤通知其他姊妹没有。平时哪家有事他们都会相互通气,这次却一直没有动静。肖贵云也想打电话问,又觉得不妥,毕竟是要命的病,有点被诅咒的感觉,万一要强一辈子的刘秀勤不想让其他人知道呢?肖阳却唯独告诉了她,她却在关键时刻跑到市里来了。
自责加内疚,肖贵云是一刻也不想待了,直催老李走。老李不想走,说:“几同学难得相聚,打几把小麻将再走。”
肖贵云火起,吼起来:“你好有闲心啊!你打吧,我打车回去。”说完就赌气往外走去。刚走到门口,突降的寒风吹来,让她有点猝不及防,地上又湿滑得厉害,一脚下去差点摔倒。还真降温了,降幅还大,怕是要上冻。来时阳光普照,老李还说今年是暖冬,根本不相信手机上显示的降温提示,幸好她穿了羽绒服,赶紧把拉链拉上,又不放心老李,欲去喊。老李已经出现在后面,插着手直呼好冷,说还是赶紧走吧,要是凝冻了,怕是明天都回不去。
老李只穿了件加绒夹克,前年买的,现在发福拉链已经拉不上,寒风直往他脖子里灌,加上他已经谢顶,两边头发稀疏,冻得他直缩脖子,驾驶室里也是冰冰凉,他赶紧打开暖气。
第二天吃过午饭,肖贵云就迫不及待地给肖阳打电话问情况。肖阳说他们没去,并没有告诉他妈,说他要上班,不在家,让他们去了也不要说。
一路上老李都在叮嘱肖贵云不要问这问那的,办完事赶紧走。他说的事就是送钱。肖贵云却一路心事,她不知道刘秀勤现在的状态如何,以及对她到来的态度。
五
这是一栋楼层不算高的电梯楼,肖阳结婚时买的。肖阳重新买房后,肖贵龙和刘秀勤就搬了过来。之前老房拆迁,肖贵龙一直寄居在刘秀勤工作的敬老院里。
开门的是肖阳,肖贵云惊讶不已,忙问:“你不是要上班吗?”
肖阳似乎对肖贵云昨天没来还有情绪,只回了一句:“请假了。”就转头回到沙发前的暖炉边坐下自顾吃起面条来。
肖贵云有点尴尬,也只得硬着头皮进屋来到暖炉边,肖贵龙才说是他摔了一跤,肖阳不放心请了假。肖贵云才注意到坐在沙发上的肖贵龙后背垫了棉被,但并没有靠着,看来问题不大,也就没有多问。他吃的也是面条,刘秀勤吃的是鸽子汤。刘秀勤一边说没有多大事,一边往肖贵龙那边挪了挪,让出一方位置来,肖贵云就挨着老李坐下去。刘秀勤又问他们吃了没有,肖贵云说吃了才来的。她就主动说起她的病来,说伤口还没有拆线,就在家背后的医院里吊水换药,为了能报销,还办了住院手续,只是没住。
“还没拆线呀!”肖贵云知道刘秀勤有糖尿病,伤口愈合慢,心里还是很难过,想说“怎么不在省医拆了线再回来”的话,又没说。
刘秀勤没有正式工作,多年一直都是打零工,先是在电厂做家属工,后又赶乡场卖服装,给敬老院的老人们煮饭是她做得最久的工作,只在肖贵龙生病时间断过,肖贵龙能自理后又回敬老院煮饭去。当时还有微词,说她服侍肖贵龙不耐烦了,故意出去躲。她的说辞是锻炼肖贵龙的自理能力。但肖贵云是知道的,她就是舍不得丢掉那份相对稳定的工作。从这点讲,肖贵云挺心疼刘秀勤的,肖阳没成家立业她辛苦奔波还说得过去,可肖阳都成家立业了,自己也有一份退休金,加上肖贵龙的,怎么着也宽裕,该休息养老了,可她还要干,直到这次生病,关键是挣的钱呢?到最后肖阳还建议不治。
肖贵云一直不相信刘秀勤频繁借钱是为了肖阳,私底下也猜测,甚至连肖阳染上恶习都想过。实际上肖阳也像他爸那样,根本不知道刘秀勤频繁借钱的事。肖贵云也想问个清楚明白,尤其因此事疏离后,更是心结一块,又恐惹出新的事端。如今刘秀勤得了这样的病,她不说,更不好问了,这秘密怕是要被她带进棺材里。想到这些,肖贵云不由细看刘秀勤,明显瘦得厉害,使得套在兰花点睡衣里的身体显得特别单薄。她已经没有吃饭了,而是专心说话,眼睛游丝一样,一会儿看着肖贵云,一会儿看着老李,像是怕他们听不明白,倒弄得肖贵云和老李无法插话,实际上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刘秀勤又说肖阳,满是歉意,说都请假两三个星期了,实在不好再耽搁他,明儿咋个也要回去上班。肖贵龙就接过话去,说他也做得了吃的,照顾她没有问题,让她放心。又刻意说刘秀勤吃的鸽子是肖阳专门下乡买来的……
肖贵云就看向肖阳,发现肖阳瘦了不少,之前常被打趣的“虎背熊腰”都没有了,心里不免五味杂陈,忙给老李使眼色。老李忙摸出钱来递给刘秀勤说:“也不知道买啥子,一点心意,大嫂想吃啥就去买。”
刘秀勤好像被吓住了,举起双手直说:“不要,不要,不要。”弄得老李拿着钱的手进退不是。
肖贵云见状,忙拿过钱硬塞给刘秀勤。她很清楚,这钱不仅仅是心意了,还有多年姊妹情的体现,要是送不出去,内疚一辈子不说,以后又如何相处?刘秀勤依旧不肯收,像似要把她多年频繁借钱的尊严,都在这一刻的坚决里找回来。肖贵云只得求助肖贵龙。肖贵龙就拿出一家之主的口气让她收下,她才歉意十足地把钱放进荷包里。
肖阳已经抬起了头,脸上回暖。待刘秀勤收下钱和老李说话的空儿,突然挽起肖贵云的胳膊去侧卧,把门一关,十分亲密地搂着肖贵云的肩膀说:“贵云孃,先不要给我妈说,昨天你们没来,都没有告诉她,还是等她养好伤口再说。”
久违的亲密动作让肖贵云的心,暖暖的,姑侄俩又说了会悄悄话才出去。
姊妹们都知道的时候,刘秀勤已经养得差不多了,就约起来看她。以前,这样的家庭聚会都是在刘秀勤家里,即使是肖贵龙行动不便的时候,现在是肖贵云主动承担起接待任务。以前,这样的家庭聚会也有微词,诸如吃的吃,做的做,累死人。这次姊妹们默契非凡,先是支起麻将桌安顿好肖贵龙,他喜欢打小麻将,腿脚不便无法走远后更是唯一消遣。以前他还霸道,总不让刘秀勤打,现在是都打,没打的就主动到厨房帮忙,自然要悄悄说刘秀勤的病。刘秀勤不打的时候也会来,她是主动说,却不提“癌”,但几姊妹从她无光的眼睛和绵软的话语里确定她清楚明白。
之后隔个两三个月,几姊妹就约起在肖贵云家打小麻将,实际就是陪陪刘秀勤。这期间刘秀勤治没治?怎么治的?民间偏方还是西药?抑或都有?几姊妹就像达成了共识,都不问。这样子就过了一年,刘秀勤长胖了,精神状态也很好,还帮着肖阳带二宝,不知底细的人还以为她啥事也没有。
六
这天不到七点,刘秀勤就醒了,至于睡了几个小时,睡没睡着她也不清楚。这一年她都是这样的,唯一判断睡没睡好就是这个时候的精神状态。此刻她觉得特别清醒,那就起床吧。敬老院已经搬新址,院长特意打电话来告知她今天要挖树,她得去看看。要不要喊上肖贵云呢?她想喊,尤其今天,她想和她说说话,又怕肖贵云不来。还是喊上吧,以她对肖贵云的了解,她准会来。不过先去赶个早集,肖阳提来一只乌骨鸡,看能不能买到野生竹荪来炖。
她看了看手机时间,又把床头灯调亮,屋子里一下子充满了橘黄色的光,让她感到特别舒服,像有一床柔软的毯子暖融融地包裹着她。这是她特意调换的,原先是白炽灯,让她感到冷,即使是夏天也像住在冰屋里。此前她也没有晚上开灯睡觉的习惯,现在她怕黑,尤其夜深人静的时候,黑暗里冒出来的各种怪念头令她恐惧,像掉进无尽黑色泥浆里般,好在肖贵龙就睡在隔壁,且大开着门,时不时翻动身体的声音令她安心。
洗漱完,她轻手轻脚来到客厅,翻弄肖阳前几天才拿来的一大包粉末状草药,说是听人讲好得很,特意开车几个小时去买来的,肖阳再三叮嘱她一定要按时吃。她吃了,温开水送服,一次一大勺,又苦又涩,还糊得满嘴都是,实在难以下咽,还是先吃西药吧,能立竿见影地让她好受点。最近伤口隐隐作痛,像是在皮外又不是,胃口也不好,总感觉有东西堵着,咽不下去,就悄悄去医院复查。医生没有说什么,只让她不要吃辛辣难消化的东西。但她是知道的,只要开始疼,就意味着好不了了,又能怎么办呢?都以为她不知道,就继续装作不知道吧。她又轻手轻脚淘米煮上稀饭,一个半小时,等她赶集回来也就差不多了。
弄好这些天已大亮,肖贵龙也起床了,习惯性地冲她喊。他自己是能慢慢穿衣去厕所的,只是下蹲的时候有点困难,但扶着也能完成。等她给他穿好衣服,他又不要她帮忙了,直催她快去快回,说他饿了自己能煮。这点倒是让她放心,于是说:“稀饭煮上了,馒头在冰箱保鲜层里,记得蒸个鸡蛋。”
初春的天,还是很冷的,她犹豫着是穿红色的羽绒服还是蓝色的。最后决定穿红色的,媳妇特意买的,说喜庆又精神,说六十岁的人就应该穿鲜亮点。确切点说,她已经满六十一进六十二岁了,原先说过要办几桌热闹热闹的,奈何那段时间她在医院里。她倒是无所谓,对于年龄她有滞后的感觉,五十岁的时候觉得才四十岁,六十岁也就五十岁。实际上她也是这样的精神头,就像工作,要不是这个病……
风一阵阵吹来,她赶紧把羽绒服拉链拉上。她原先以为没有这么冷的,毕竟是春天,太阳正穿过房舍,交织着春天的风,金光闪闪地洒在大地上。她也在春阳里,却感到奇冷无比。
公交车来了又去,翠绿色的车身泛着清冷的光。迎着朝阳,她又走向不远处的楼房。阳光正斜照在一扇缺了半块雨棚的窗玻璃上,那就是肖贵云的家。二十多年前,还是她和肖贵龙帮忙找人装修的,买在这里也是他们的建议,近嘛,可以经常走动。如果不是肖贵龙生病,或者还像以前那样走得勤,残缺雨棚怕是早就换成新的了。
肖贵云喊她的声音,又在耳边回响:“大嫂,雨棚被大风刮没了,找个人来帮忙修一下嘛……”
她是要找的,还没来得及她们就不走动了。其实那天她就在肖贵云家门口,听见肖贵龙拍桌子打板凳地和肖贵云吵得不可开交,还幸灾乐祸,觉得肖贵云活该,谁让她要做那样的梦。
七
肖贵云刚退休在家,还在睡懒觉,刘秀勤要来,还真如清新剂,顿时让她来了精神。她让老李不要睡了,说刘秀勤要来,正好说说明浩的事。明浩已到谈婚论嫁的地步,男方家总得亲自跑一趟,肖贵云打算让刘秀勤一起去,目的就是让刘秀勤去玩玩。
这是倒春寒后的第一个晴天,又是大早上,门一开,随着刘秀勤来的还有一股子寒气。肖贵云刚从热乎被窝里出来,不适应,直说好冷,忙叫老李打开暖炉。刘秀勤却怎么也不肯进客厅,说就在门厅里等她。肖贵云硬拉她进去,她坐下,离暖炉远远的。肖贵云只得赶紧去洗漱穿衣。
敬老院是两层四合院,就在肖贵云家斜对面,最早是一单位的办公地,弃用后被刘秀勤的同学租来办敬老院。刘秀勤来这里给老人们煮饭后,肖贵云还来过几次。因老人们已经搬离,又是拆迁之地,敬老院的大铁门没有上锁,大大地敞开着,老远就能看见二楼通道上的绿色栏杆,和大开着门的空洞房间,然后就是那棵被一圈水泥围栏围起来的石榴树。
还有点早,里面空无一人。“是挖掘机来挖吗?”肖贵云问。
“不知道,应该是人工吧。挖掘机会挖断根的。”刘秀勤说。
“这树怕有二十多年了吧?”肖贵云又问。她知道树是刘秀勤亲自种的,有感情,但也没有必要亲自来看着挖。接到刘秀勤电话时她就纳闷,自个都病成这样了,还惦记着一棵树。
“整整二十七年了!”刘秀勤看着树意味深长地说。她的脸泛起了红晕,一头原本稀疏的短发,许是激素药的作用,不但密集起来,白发也减少了,使得明显胖了许多的脸饱满滋润,加之均匀的体态和端庄大气的五官,给人的感觉还是很有福相的,若不是生了这样的病。
只是何为“福”呢?吃穿用度?这个问题肖贵云也想过,自觉还算是有点小福气的人,如与老李的婚姻、考上名牌大学的明浩,曾经都是她心里略感欣慰的福。现在,她有点不确定了,尤其想到远在异乡的明浩,这种感觉更甚,甚至动摇了邀请刘秀勤一起去提亲的念头。
“和你家明浩同岁。”刘秀勤又说。看着树的眼睛里放着光,像是在看一个孩子。
“啊!这么巧?”肖贵云吓一跳。她想到给刚出生孩子埋胞衣种树的习俗,想到了明浩,可明浩的胞衣是被老李埋进老家林子里的。难道是——肖贵云的脑子里突然炸响,刘秀勤夭折的养女?可不是嘛,刘秀勤曾经有过一个养女,与明浩同年。可肖贵云分明记得养女来到刘秀勤身边的时候已经一个多月,哪来的胞衣?
“是我亲生的。”刘秀勤继续说,“比你家明浩大几个月。”
“亲生的?”肖贵云又是一惊,汗毛都竖起来,不由环顾空无一人的敬老院和表情怪异的刘秀勤,突然感到层层迷雾裹挟着某种东西扑面涌来,具体是什么又说不清楚,只得一个劲说:“不是捡来的吗?时间地点当事人都有,怎么突然就成你亲生的了?”
“必须这样说啊,那时候就你大哥一个人工作,要是被开除,就要喝西北风了。”
“至少应该告诉我们呀!”肖贵云的心狂跳起来。
“那时候你们那样年轻,怕你们嘴不严,又出了那样的事,有所忌讳就不说了。也是她没有那个福气,只活了四个月,又有什么好说的。”
肖贵云的心已经跳到嗓子眼。她知道刘秀勤说的“那样的事”,就是她做的那个梦。
彼时肖贵云正待产在家,刘秀勤四个月大的养女突然夭折了,因为众口一致的原因,也就没有引起多大波澜,直到肖贵云生产、坐月子、做了那个梦。梦里,肖贵云清楚地看见刘秀勤夭折的养女,穿着她原本为明浩准备的粉红色毛衣,直挺挺地立在窗玻璃上看着她,像是要努力进到屋子里来。她恐惧、呐喊,想要醒来,却怎么也醒不来。事后肖贵云才知道,刘秀勤夭折的养女并没有按当地习俗丢弃,而是被刘秀勤挖坑掩埋,按当地习俗的说法,就有了作妖的可能,要重新挖出来。挖就挖吧,一个捡来的弃婴,就像是她的夭折,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这般折腾后,还真就风平浪静了,刘秀勤曾经有过一个养女的事,也像人间蒸发了般,在他们家里销声匿迹,直到现在。
现在,肖贵云的心还在狂跳,恍然间,那棵树也跳了起来,并向她奔扑而来,她惊惧地一把抓住刘秀勤的胳膊。
“挖她的时候,这棵树就长在她的坟上,只有这么点大。”刘秀勤继续说着,并比划给肖贵云看,“我觉得是她以这样的方式重新来到我的身边,就把它挖来种在敬老院里。那时我刚到敬老院工作,并没打算长久做下去,她来了,就做到了现在。因为是民营的,我那老同学又是个热心肠的人,有钱没钱都收留进来,民政补助又有限,资金就时常短缺。但老人们要吃饭呀,一顿都不能耽搁,我也不希望敬老院办不下去,就跟你们借,怕你们不相信,就拿肖阳做挡箭牌。”
“原来是这样啊,我说你怎么老借钱,可以明说嘛。”
“怎么说?说我借你们的钱投资敬老院?说这棵树?我不想说。如果不是生了这个病,现在都不会告诉你。”
“啥子病都没有,不要想那么多。”肖贵云还想骗她,却有气无力。
“开始疼了!”刘秀勤轻叹一声又说:“管他妈的,人家二三十岁都死得,我都六十岁了,值了。就是不放心你大哥,要人服侍,肖阳一个人怎么顾得过来。等我走了,你大哥也要去敬老院,到时候你们可要常去看看他。”
肖贵云“嗯嗯”应答着想说点什么,或者保证,又觉得苍白无力,悲伤却潮水般涌来,继而又转化为悲壮。她拿出手机,对刘秀勤说:“我现在就叫他们过来,一起送树过去。”说完就开始发信息,先发给老李,接着是二哥、大姐、二姐……没有回复,又啪啪啪拨打电话……
八
院长姓秦,是刘秀勤的发小,小时候肖贵云陪刘秀勤回娘家就见过。她是个很富态的女人,和刘秀勤差不多高,不同的是,烫过还染成板栗色的齐耳短发和驼色羊绒大衣,尽显洋气。据说新的敬老院得到巨额投资,无论是占地面积,周围环境和内部设施都非常齐全,也不再叫敬老院了,而是康养中心。跟着她来的还有一辆皮卡车和四个挖树的人。
她先问肖贵云:“你都退休了?不像嘛,看着那么年轻。”
“我在企业,又是工人,五十岁就可以退休了。”肖贵云说着自觉退后几步。
秦院长就亲密挽着刘秀勤的胳膊说开了:“都叫你不要来,你还要来,我还能骗你呀。”又看着工人说,“小心挖哈,不要把根挖断,这可是我们康养中心的宝贝,能活两三百年。”转头又兴奋地对刘秀勤说,“移种过去后,我再给它挂块牌子,写上幸福树,正好应对我们康养中心。”
“真的?”刘秀勤问。
“当然是真的。”秦院长说,“它也是我们的元老嘛,就像你一样,在我们刚办敬老院、最困难的时候就来了,而且一干就是那么多年。说真的,我很感激你,那段时间如果不是你,我都不知道能不能撑到现在。”
“那……换个名行吗?丹丹,红色的果实。”刘秀勤说。
“丹丹?”院长疑惑,“像个人名,啥子意思?我可是在网上查过的,石榴树不但能活两三百年,还有多子多福的寓意,幸福树多合适呀。”
刘秀勤沉默了一会儿才说:“我是觉得长不长寿也没有多大关系,活着的每一天是幸福的就好。我也很感激你给了我这份工作,让我在敬老院的这些年里觉得很幸福。”
“所以,叫幸福树不是很好吗?”院长有点发急了。
“丹丹也好啊!取个人名,这树就有血有肉,就活了。”刘秀勤也有点激动,声音都打颤了。
院长更加疑惑了,说:“为啥呢?总要有个理由吧?”
“那就加个石榴,叫石榴丹丹。”刘秀勤依然坚持,却不解释。
院长彻底蒙圈了,就盯着树看。约莫看了两三分钟,突然醒悟般大叫:“我知道了,丹丹是你女儿的名字,丹丹就是这棵树!这么多年过去,我都忘记了。天呐!你在我这里守了那么多年,就是为了丹丹,为了这棵树?”
“是,因为我欠她的。”刘秀勤平静地说,“那年她就是得了一个小感冒,我背她去看医生的时候都是好好的,回到家就没气了。是我把她捂得太严实,我怕人看见。我内疚自责不得安宁,直到她变身为这棵树,来到这里。”
“不是说生病吗,怎么是这样的……”肖贵云呼吸都急促了,丹丹紧紧贴在窗玻璃上欲要进家来的样子,又依稀可见。
“这样的话,丹丹就恰如其分了,只是得有所注解,不然突兀挂个人名,别人不知道怎么回事。要不写上这个故事?”院长问刘秀勤。
“不行,家里人都以为她是生病走的。”
“我大哥也不知道?”肖贵云问。
“不知道,当时我没敢告诉他,现在已经没有必要。”
“等我百度查查。”院长又说,很快就看着手机说找到了,“丹若,石榴树的别名。”又念注解:“丹,红色的意思。石榴花开于初夏,绿叶荫荫之中,燃起一片火红,灿若烟霞,绚烂之极。赏过了花,再过两三个月,红红的果实又挂满了枝头,恰若‘果实星悬,光若玻础,如珊珊之映绿水。’正是‘丹葩结秀,华(花)实并丽。’”
“怎么样?”她问刘秀勤。
“好啊!这名字。我都觉得丹丹在翩翩起舞了。”
“那就叫石榴丹若。”
院长说完就把话题岔开,说起康养中心的事情来,说配备得有保健医生,老人们看病方便,空气还好,四层的四合大院,足有一个足球场大,种得有花有树还有亭子摇椅……总之就是像公园一样。
此时,太阳已经暖融融的了,微风轻起,树也轻摇起来,阳光下的树影,在敬老院的水泥地上,犹如欢快起舞的精灵。
肖贵云的心也舒展开来,并有了轻盈的感觉。她再次拿起手机欲要打电话,几姊妹已风风火火走进院子里。但不见肖阳,肖贵云又打电话给肖阳,肖阳说有事要耽误一会。肖贵云就摆出长辈的架势说:“限你二十分钟到,开上你的车,带上你爸。”
作者简介:陆先平,贵州六枝人,现居六枝。小说发表于《延河》《西部》《湖南文学》《莽原》等杂志。小说集《澄净如水》即将出版。
——原载《南风》2025年第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