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欧阳黔森 | 《黔村行记》之 《高原醒了》(二)
在大娄山的腹地,我再次走进了花茂村。
这个远近闻名“百姓富、生态美”的黔北小村庄,习近平总 书记曾在这里留下了至今让花茂人津津乐道的两句话:“怪不得 大家都来,在这里找到乡愁了。”“党中央制定的政策好不好, 要看乡亲们是哭还是笑。”几年前,我曾住在花茂村深入生活一 年多,创作了报告文学《花繁叶茂,倾听花开的声音》和长篇电 视连续剧《花繁叶茂》,分别在《人民文学》头条发表, 央视“一 黄”播出,得到广大读者和观众的喜爱,因而我也成了花茂村的 荣誉村主任。
今天,我这个荣誉村主任走进花茂村时,并没有告诉村支两 委那些熟悉的老朋友们。花茂村我太熟悉了,我想,遇见谁就与 谁聊一聊。
走在花茂的田野上,眼前一片生机盎然,黄的是油菜花,红
的是桃花,白的是梨花。当缭绕于山间的那些薄雾渐渐上升,聚 集成莲花般的云朵飘荡在湛蓝色的天空中时,晨风吹满了山谷, 一时芳香弥漫。
在这样的芳香时刻,我遇到了一位叫陈辅君的老同志,一番 聊天之后,了解到他是遵义市乡村振兴局的督察专员,自从“国 家八七扶贫攻坚计划”开始,他就一直从事着扶贫工作,可以说, 他绝对是扶贫工作中的“活化石”。遇见了这样的“活化石”, 我的话便不再拐弯抹角,我说,陈专员,花茂村在脱贫攻坚期间, 已经成为远近闻名的“百姓富、生态美”的示范村,名气实在太 大。这样的村,巩固拓展脱贫攻坚成果是根本,而在实施乡村振 兴战略中,我们如何上台阶、见实效?是否能成为乡村振兴中的 样板村?现在关于乡村振兴,有很多具体的抓手,比如“五大行 动”“六个专项行动”,我认为,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很难。
他说,你写我们花茂村的报告文学《花繁叶茂,倾听花开的 声音》和电视剧《花繁叶茂》我都看过了, 实事求是,很接地气, 大家都很喜欢,我知道您是花茂村的荣誉村主任,有两年时间没 来了吧?我是经常来花茂村的,花茂村的乡亲们都还念叨着您 呢!关于脱贫攻坚,关于乡村振兴,您的田园式调查很翔实,我 呢,一直长期在一线工作,我给您来一个长篇大论的汇报,就算 您能耐心听我说完,您会想,这家伙嘴巴说得好,抓不到要点。 说着,他爽朗地笑了起来。
我也笑了起来说,老扶贫就是老扶贫,切中要害,我今天来, 要想了解的东西,你最清楚。
他说,花茂村我不担心,我只给你讲一个数据,你这个荣誉 村主任就放心好了,截至二〇二二年底,花茂村一千三百四十五 户五千一百六十六人,其中脱贫户四十七户一百五十人,监测户一户三人,农民人均可支配收入为二万三千六百一十三元。
我伸出大拇指说,花茂村监测户只有一户三人,这真是了不 得,不得了啊!
以我常年走村过寨、实地走访的经验判断,像花茂村这种只 有一户监测户,确实是罕见的。在我采访的众多村庄中,有的村 监测户近三十户达百余人之多,有的村一二十户也是正常。所谓 监测户,并不是说他返贫了,而是他存在有可能返贫的因素。现 阶段,把群众分为一般户和脱贫户两大类,一般户中有可能存在 边缘易致贫户,脱贫户中有可能存在脱贫不确定户,以及突发严 重困难户,这三类都属于被监测对象。在监测过程中,通过不断 地下访“四清一判”,即家庭人口结构清、收入情况清、刚性支 出情况清、“三加一”(住房、教育、医疗加安全饮水)保障情 况清,最后综合研判是否具有返贫致贫风险。
基于这样的判断,我便想结束在花茂村的调研,因为我这个 荣誉村主任不仅仅是放心了,心里还充满了欣慰和自豪。也基于 这样的判断,每到一个村调研,我的第一句话总是会问,你们村 还有多少监测户?返贫的可能性有多大?第二句话是问村里的人 均收入,第三句问的是村企业的发展情况和市场竞争能力。有了 这样的问和对方的回答,结合我的眼见为实,我便能清晰地判断 和了解这个村的实际情况。
正当我想与陈辅君同志告别时,他告诉我,花茂村现在高质 量发展上有了新的突破。
我说,这一点我是了解的,前段时间,农业农村部农业生态 与资源保护总站、中国农业生态环境保护协会公布二〇二二年度 国家级生态农场评价结果,花茂村的遵义绿动九丰蔬菜种植专业 合作社榜上有名。
他点点头,扳着指头意犹未尽地告诉我,现在,合作社有露 地蔬菜基地五百亩,大棚蔬菜基地一百五十亩。通过这些年的产 业发展,带动周边发展蔬菜两千五百亩,组织农户农产品销售两 百五十万斤以上,实现销售收入四千余万元。合作社从最初的七 个社员发展到现在的一百五十三人,带动周边群众就业一百八十 余人,群众就业工资收入达两千两百余万元,建档立卡户分红 一百七十万元以上。下一步,我们将坚持“五子”农业(即“果 盘子、菜篮子、肉碟子、粮袋子、钱袋子”),做好农业“五型” 经济(即“城郊型、科技型、效益型、示范型、观光型”),以 “公司 + 村党支部 + 合作社 + 农户”的发展模式,始终将保护 生态环境与提高经济效益有效结合起来,用现代科技改造农业,促进传统农业向现代农业转变。
他说的这些,我都是了解的,我并没有打断他,我也愿意听 他把绿动九丰蔬菜种植合作社再说一遍,毕竟这个村集体企业在 乡村振兴中起到的示范引领作用有目共睹。但当他说到一个大学 生回乡创业,所取得的成绩,我来了想与这个人见一面的兴趣。
说见就见,我们在一个院坝里坐了下来。
这位大学生叫王佳,二〇一二年,他从贵州大学经管系毕业 后毅然决然回到家乡,从事农产品种植产业,在流转三百亩土地 用于有机大米的种植后,带动了至少三千亩以上土地用于有机大 米的种植,并获得了相关部门颁发的有机证书。这种品质的大米, 每亩的产量较之其他品种水稻低了不少,但售价却又远远高于市 场均价,据他介绍,一亩地可以产出一千斤稻谷,一千斤稻谷经 过加工可以出五百斤大米,以每斤大米十二点八元的批发价,一 亩地就有六千四百元的毛收入,一年时间,他的三百亩地就能达 到一百九十二万元的毛收入。在创业期间,他还荣膺“乡村创业导师”的称号。
我说,你去年挣了多少?
他说,约六十万元。
我说,你挣了这么多钱,其他村民挣钱了没有?
他说,当然要挣钱啊,仅仅是农忙季节,我的水田就可以提 供周边村寨四十户近百人的就业岗位,这些岗位又分为拔草、清 淤的普工和操作大型器械的技工两大类,普工每小时十五元,技 工每小时三十元,这还不包括土地流转费和分红。
我说,那么你们是合伙人了?
他说,是的。
我高兴地用手指着他说,你这个年轻人厉害,有知识有文化, 回乡创业带领大伙致富,我看啊,这是成了合伙人,幸福来敲门嘛。
他嘿嘿地笑了起来。我扳着指头对他说, 来,我们来算算账, 你们不仅仅只有稻谷的收入吧?
他说,我的这种种植、养殖模式是“三物共生”,即动物 + 植物 + 微生物,绝不打任何农药,不施任何化肥,选的是适合 我们花茂水田生长的品种。
我说,种植和养殖?你是不是还养了稻田鱼和稻田鸭? 他说,是的,我这个是立体种植养殖。
我说,可不可以这样说,你小伙子最终实现了“一田多用、 一水两用、一季多收、粮鱼鸭共生”的产业目标?你说说,你的 鱼和鸭有多大的产值?
他说,一亩水田最高可产一百斤稻田鱼,其鱼苗以鲤鱼、草 鱼为主,鱼苗由镇政府补贴,每年四月上旬时,每亩水田放入 三十斤鱼苗,十二月底增长约为一百斤,同时,在六月下旬放入 稻田鸭进行饲养,每亩水田可养殖十五至二十只稻田鸭,两项可增收约十五万元。
我说,你这是科学养殖、种植,放鱼苗的时候是三十斤,大 约一两一条,两个月下来,得长到三四两一条吧?这时候再把小 鸭子放下去,这个时候鸭小鱼大,即使鸭子能吃掉几条鱼,鱼的 损耗也会减少。从你说的数据上来看,从上半年放鱼苗,下半年 收成鱼,其损耗也不小。一般来说,稻田鱼收成的时候,一条也 就一斤左右,三十斤收成一百斤,从这个数字来看,一两一条的 鱼苗长到一斤应该是十倍的重量,可是,你最多只能收成一百斤 鱼,证明鸭子嘴小,也能吃鱼啊。不过你考虑过没有,这样的损 耗是否划算?是不是可以养鱼就不养鸭或者养鸭就不养鱼呢?
他说,还是都养最好,稻苗在生长期内,蝗虫、稻飞虱等害 虫,肯定会聚集在稻田内,正好为鸭子和鱼提供了丰富的饵料, 也为稻苗健康成长提供了保障,这鱼和鸭子来来往往地游动,其 实就是为稻田松土,能让稻苗长势更好,而鱼和鸭的粪便,又为 水稻提供了有机肥。不过,鱼太多了也不行,鸭子少了也不行, 就我这样的比例最好,我的“三物共生”水田种养殖模式,很适 合我们这里。
我说,好啊,这就是我们的山地特色农业,什么叫因地制宜? 这就叫因地制宜。小伙子做得不错。在花茂,你是不是做得最大 的?
他说,这不敢说,在花茂有很多人做这种产业。但我不是花 茂人,我是隔壁苟坝村的人。
我笑了起来,谈了半天,你是隔壁苟坝村的人,好啊,花茂 就是花茂,名不虚传,筑巢引凤啊!
与王佳告别后,我对陈辅君说,我想到隔壁几个村看看,可 否同行?他欣然应允。
他说,你想去哪里?
我说,刀靶村。
说走就走,我们向刀靶村前行。
刀靶村与花茂村相隔六十一公里,这在以往的乡村公路上, 需要两小时左右才能到达,而现在,只需要五十分钟左右。现在 的村级公路几乎可以媲美省级干道,这样的改变,却改变不了山 高坡陡,我们的车子也会在山海之间起起伏伏,左拐右拐,根本 不可能闭目养神,干脆就打电话给花茂村支书彭龙芬,询问她村 里那一户监测户的情况。
据彭龙芬介绍,这一户男主人为彭甫阳,四十一岁,因见义 勇为而光荣牺牲,被贵州省人民政府授予“第六届贵州省见义勇 为英雄”,被遵义市人民政府授予“遵义市第五届见义勇为模范”。 他的儿子彭榜玉在二〇一七年考入湖北三峡大学,一年后双眼视 力急剧下降,经过多家医院检测后,确诊为一级视力障碍,为了 治疗眼疾,家里花光了所有积蓄,又向亲戚朋友借了很多钱。治 疗期间,彭榜玉被迫退学,重新考入一所盲人大专学校学习按摩 技术。女主人代大琼去工地打零工,每月收入只有两千余元,儿 子彭榜玉也进入一家盲人按摩店工作,女儿彭茂旭还在读初二。 经过综合研判之后,其家庭存在返贫、致贫风险,随后将其纳入 防贫监测户,除了每月发放低保金外,还减免了彭茂旭的一切学 杂费。下一步,我们会继续关注和研判这一户的实际情况,并迅 速启动防贫机制。
听了彭龙芬村支书的介绍,我放下心来,花茂村是被确定为 首批“全国脱贫攻坚考察点”,入选一百个“世界旅游联盟旅游 减贫案例”。近年来, 还先后荣获了“全国先进基层党组织”“全 国文明村”“全国改善农村人居环境示范村”“全国乡村旅游重
点村”“全国民主法治示范村”等荣誉称号。这样的村,无论如 何是不允许有返贫现象的。
打完电话,我的思绪回到了刀靶村上来。刀靶村于我而言, 可谓如雷贯耳,它是远近闻名的红村。在一九三五年,敌军云集, 意在突破乌江北岸,为确保遵义会议顺利召开,中央红军红三军 军团长彭德怀不得不离开会场,奔赴位于乌江天堑的刀靶村,并 击溃了来犯之敌。这就是史诗歌剧《长征组歌》之三的《遵义会 议放光芒》所唱到的“雄师刀靶告大捷,工农踊跃当红军。英明 领袖来掌舵,革命磅礴向前进”。十八年前,在我撰写长征题材 的电视剧本《雄关漫道》,重走长征路时,曾到过刀靶村,那时 候的刀靶村可谓给我留下了惋惜的印象,它虽地处交通要道,位 于贵阳到遵义必经的乌江天堑,但房屋破旧、道路泥泞,当时我 就想,像这么一个为中国革命做出巨大贡献的村,目光所及,实 在是让我的心久久不能平静。这也是我今天坚持要到刀靶村的缘由。
到了刀靶村,一下车,我几乎认不出当年的刀靶村了,右看 一栋栋崭新的高楼拔地而起,左看一面高大而鲜红的中国工农红 军旗帜耸立在前方。正当我被眼前的景象惊讶得目瞪口呆时,一 个小伙子跑了过来,他自我介绍说,我是刀靶社区书记。他这一 介绍,我有一种猝不及防的感觉,一个村变成了社区,可想而 知,如果刀靶村没有发展到一定程度,怎么可能有如此的城镇化 规模?由此,我不能像惯常一样地询问——你们村还有多少监测 户?返贫的可能性有多大?村里的人均收入有多少?村企业的发 展情况和市场竞争能力如何?
我欣慰地举目四下张望后,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哦,原来 这里不是贫困村。我这句话的信息量很大,一是我此行的目的是到曾经的贫困村,调研脱贫后在乡村振兴中的作为;二是向同行 的乡村振兴局陈辅君同志表明有点道歉的意味,来到这里与我们 的调研方向相左;三是既然相左,就尽快离开这里,去下一个调 研点。
陈辅君同志显然明白我的意思,但从他的眼神中,我看到了 这样的意味——既然来了,我们还是看一看。从他快捷而热情的 介绍中,我分明感受到了这一点。据了解,刀靶社区是省级红色 美丽村庄示范点,其红色文化街区作为遵义长征国家文化公园的 一个重要节点,现有红色革命旧址十九处,雄师刀靶告大捷陈列 馆是爱国主义教育基地,与娄山关战斗遗址、四渡赤水纪念馆、 乌江渡、苟坝会议会址等同为遵义十大红色教育基地。
临走的时候,刀靶社区年轻的书记拉着我的手说,我看过您 拍摄的电视剧《伟大的转折》,其中也讲到了我们的“刀靶阻击 战”,可惜还没看过瘾就讲“四渡赤水”去了。
我点点头,拍了拍他的肩膀说,我一直想拍一部电影,片名 就叫《雄师刀靶》,不久我们见面的机会就多了。
上了车,我的电话响了,陈辅君同志在电话里说,我们去哪 一个点?我说往西朝金沙方向开,随机调研。
于是我们一路往西,在高速公路上,我看到了马蹄镇团江村 的标识,这让我想起了全国“时代楷模”黄大发所在的团结村, 这个村从绝对贫困到脱贫摘帽,可谓远近闻名、如雷贯耳。团结 村我去过几次,目睹了这个村翻天覆地的变化,这眼前一字之差 的团江村又会怎么样呢?好奇心驱使我决定去团江村一探究竟。
见到团江村第一书记李德茂,第一眼就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 象,他个子不高却很结实,一脸桀骜不驯的样子。这样的人我很 喜欢,我特别不喜欢唯唯诺诺的人。当然,我给他来了一个我惯常的三问,他在回答我最后一问时一脸的骄傲,而我最看重的也 是第三问,说实话,村企业的发展情况和市场竞争能力如何是决 定巩固拓展脱贫攻坚成果衔接乡村振兴的刚性标尺。
他扳着指头告诉我说,我们有“三千一万”!具体就是 我们有两千零六亩红心蜜柚,有一千五百零九亩辣椒地,有 一千三百八十二头肉牛和一万余头生猪。
说实话,听完这个数据,我有些吃惊,这上千亩的经果林、 辣椒地倒是不稀奇,但这牛的总数却非常少见了,要知道,在一 些乡镇都很难有上千头肉牛,一个村就能达到这样的规模,不由 得让我大吃一惊。我说,小李书记,干脆这样,你不要说了,你 带我去看看。
我这个人就是这样,不管你说得多好,以我眼见为实为准。
进了村,我看见一栋较大的砖混简易房,想必一定是牛圈, 我便信步走了进去,见到了户主田应云。他给我介绍说,他夫妻 俩原来在外打工,二〇一六年回来后开始养牛,一开始养八头, 第二年变成十五头。田应云和妻子一合计,干脆再贷点款,把牛 圈建得再大一点。如今,田应云家一共养了三十六头牛,他又在 自家后院搭建了一个小酒窖开始酿酒,限于设备和场地,现在只 能是酿些最简单的红苕酒。他说,今年听说贷款有新政策了,现 在还想多贷一些,把酒窖扩大,能酿造苞谷酒了。
我扭头对小李书记说,能贷到款吗?
小李书记说,他是非贫困户,对这一类群众也开始实施新的 贷款政策。为了更好地促进乡村振兴和产业发展,由乡村振兴局 牵头和农行、农商村镇银行等四家银行签订了新协议,现在群众 在这四家银行贷款的话, 由之前的月息六点八变为了年息三点 八五。如果以一户一年贷款十万元来计算,那么利息上就节约了四千三百一十元。
我对田应云说,原来月息六点八,相当于年息达到了八点 一六,这太高了吧?我怎么感觉到这有点坑农民的味道呢?你说, 算坑你吗?
田应云说,哎,不算,不算,原来我们根本连款都贷不到, 能贷到款我们就高兴了。感谢乡村振兴局,感谢银行,现在利息 更低了,我们当然更高兴了。说实话,在我们农村,只要肯干, 只要勤快,就能致富,还贷款根本不在话下。
小李书记说,这种贷款是无抵押贷款,是有一定风险的,当 时的银行利息就是这么高。现在好了,通过乡村振兴局的协调, 与银行达成了协议,年息降低至三点八五,这个利率大伙都能接 受,目前,我们团江村已经新贷出了一百多万元。除了利息的变 化向好,贷款的数额也向好。以前乡亲们想发展产业、贷款的话, 原则上单笔不能超过十万元,现在如果办理了正规商业营业执照, 可以最高申请单笔五十万元的贷款。
我点点头说,是啊,银行是有难处,贷款的人多了,你田应 云同志能把贷款还上,不等于人人都能还上贷款,呆账烂账的可 能性还是有的,目前我们村的还贷情况如何?
小李书记自豪地扬起了笑脸,自信地说,目前,还没有还不 起贷款的,经村支两委统计,截至二〇二二年底,整个团江村贷 款共计为两千五百二十六万元,其中三百四十五户在遵义农村商 业银行马蹄支行贷款两千二百八十三万元,另外还有四十七户在 红花岗区富民村镇银行贷款两百四十三万元。但是,我们整个团 江村在这两家银行的存款达到了四千三百余万元。
我也扬起了笑脸,与田应云告别,继续向村里深处走去。一 路上我就在想,今天的收获很大,因为,从今天开始,我调研中惯常的“三问”变成“四问”,这第四问就是,你们还贷的情况 如何?这个问题可以说,是乡村振兴、产业发展的刚性尺度。如 果你贷了款又还得起款,你无须再给我证明些什么,这就已经充 分说明了一切。
下午两点多,我们到达了乌江镇的坪塘村。见到了村支书周 仕伟,由于还没有吃饭,肚子实在太饿,我赶紧连发四问,在他 回答第一和第二个问题中,我感到了这个村的艰难。这个村监测 户达到了十四户四十三人,其中脱贫不稳定户三户七人,边缘户 三户八人,突发严重困难户八户二十八人。目前,这个村的人均 可支配收入为一万元以上,二〇一七年该村被确定为省级深度贫 困村,二〇一八年出列,二〇一九年在现行标准下实现整村脱贫。
我说,你这一万元以上的人均收入是如何得来的?
周支书说,主要还是靠外出打工的收入。
我说,那么外出打工的收入占比是多少?
他说,差不多能达到百分之六十以上。
他这样的回答,我不再纠结我的第三问和第四问,我赶紧问 他,如何巩固拓展脱贫攻坚成果?如何让村里的监测户不再返贫?
陈辅君抢着说,我们针对监测户有三句话:第一句话,符合 条件、收入不稳定的,必须应纳尽纳,给监测户更多政策,更多 的温暖,防止他致贫、返贫;第二句话,应帮尽帮;第三句话, 能销则销,不要错销,通过规范的考核来评判,这一户到底能不 能消除监测。如果最后确实不能消除,我们就启动防贫兜底。
我问他,兜底的话,又有哪些具体措施?
他说,根据这一户的具体情况来定,比如说生病的,我们的 医疗措施要跟上去,比如说我们农村的医保、低保, 我们的帮扶,给他申请民政临时救助等等,这些全部都要跟上去,如果说,这 些办法和措施都上了,这一户还是困难,因为有些药报销不了, 或者收入减少,刚性支出增大,那么我们还有一个防贫基金……
我打断他说,一般来说,如果得了癌症之类的绝症,报销比 例又是多大?
他说,那么这也是需要看他的具体情况,具体吃的是什么药? 是不是在可报销的目录之内?如果在目录之内,那么他至少可以 报销百分之九十以上,多的甚至还能报到百分之九十五以上。
我说,即便是让他本人承担百分之五,可基数太大,有些人 也承担不起。
他说,承担不起我们也有办法的,这一点我们也考虑到了, 我们的防贫监测就是针对这些情况的,如果遇上百分之五都难以 承担的,我们再根据他的病情和各项开支进行防贫基金补贴,而 且这个基金,不仅市局有配套,区里也有,各级乡村振兴局都有 配套。
我说,那么这个防贫基金,一般情况下如何支持?
他说,还是要根据他的具体情况来支持,比如说,这位病人 的自费药,买药吃,或者是化疗,也就是每个月的刚性支出需要 一万元,那么再看他每个月的各项收入情况,总之,我们要保障 他的人均可支配纯收入要达到六千七百元以上,这个数据是底 线,同时,还要保证他能看得起病。再简单说,如果说一个家庭 的主要劳动力突然患重病,劳动力丧失,收入急剧减少;或者一 个家庭有小孩要读书,需要更多刚性支出;那么我们就要计算, 我们到底要补贴多少,才会让这个家庭的人均可支配纯收入达到 六千七百元。
我说,那么按照你所介绍的,这个防贫基金是很灵活也很有效的一项措施,根据不同家庭的不同情况进行调整。
他说,是的,除了这个防贫基金外,我们还有社会捐助这个 办法,爱心人士、民营企业、社会团体等等,号召、呼吁他们都 来捐助一部分,补齐我们的监测户。
我问他,乡村振兴局的这一笔钱,又是从哪里出的?
他说,各个部门出,计生户由卫健出,特困人员由民政出, 残疾人又由残联出,监测对象和脱贫人口由我们乡村振兴局的专 项衔接资金来出。
我说,那么这笔钱是如何发放,又如何对发放对象进行审核的?
他说,这个审核很精细,也很严格,层层把关,比如说,村 支两委发现了某一户出现了困难,就帮助这一户进行申请,干部 走访,进行综合研判,最后公示公告,同时,还有一些相关单位、 部门也会反馈,比如医院发现某一户的医药费一段时间内增加了 很多,那么医院的系统就会把这个信息自动发给我们,经过我们 走访、调查了解后,再进行综合研判,看是否需要纳入监测户, 是否需要防贫基金救助。比如大树子村民组的罗志刚夫妇俩,之 前一直在外地打工,罗志刚在外一直从事水电安装,妻子杨志 远则以打零散工为主,年家庭人均纯收入只有五千四百一十五 元九角九分。二〇二一年八月,还在大学读书的大儿子罗尚亿 突然感觉身体不适,去医院经过检查后确诊为伯基特淋巴瘤, 这一变故让全家人都有些措手不及,为了治病,全家前前后后 共花掉医疗费十四万两千四百一十二元,其中农村医保报销了 五万四千四百八十六元,自付八万七千九百二十六元,然而,这 仅仅只是前期花费,后期每个月还要进行化疗,费用大概在三万 元,这一支出对于这个贫困家庭来说,无异于雪上加霜。同时,为了照顾重病的大儿子,母亲杨志远也无法正常务工,全家收入 变得极不稳定,在得知这些情况后,由乡村振兴局牵头,几方参 与,经过综合研判之后,认为其家庭存在返贫、致贫风险,随后 马上申请将其纳入防贫监测户。此后的化疗阶段,除去医保报销 额度外,防贫基金又为其家庭一共报销了十五万六千三百余元。
我说,这个人还在吗?
他说,去世了。
我说,他在人生的最后时光,得到了温暖。那么他们这一户 还是不是监测户?
他说,已经解除了,夫妻俩可以正常上班了,收入相当稳定, 小儿子也快工作了。这一户我们还会密切关注,工作人员会不定期回访。
正说着,工作人员从外面拿来了一堆资料放在我面前,我迅 速浏览了一下,资料里面有遵义市各级防贫基金管理办法和防贫 监测申请书等,看着一位位村民按下手印的申请表,以及得到的 资金数量,我不由得感叹地说,这个防贫基金太好了,原来有的 家庭,一旦有人生病,即便是人走了,也欠了一屁股的账,这对 他们以后的生活影响相当大。
周支书说,我们村也有类似情况,报销在三万、五万、六万 的比较多,像这种超过十万大数额的还没有。
我说,比如说意外事件造成永久性伤害,导致劳动力丧失, 这一类的怎么办?
陈辅君说,这种我们就采取防贫基金一直兜到底的办法。
在我们的谈话中,陆续又来了十多位村民,我们随机而 谈,了解到这个村国土面积二十二点四平方公里,有耕地 三千二百八十亩,林地两千三百二十亩。全村十六岁以上劳动力
一千二百六十五人(其中建档立卡劳动力二百三十五人),常年 外出务工一千零三十人,在二〇一五年人均可支配收入六千元, 二〇二〇年人均可支配收入达八千九百元,二〇二二年人均可支 配收入达一万元以上。全村现有二十六个村民组七百九十四户 三千一百二十二人,建档立卡户一百六十四户五百三十一人。我 在与十多位村民的交流中,知道了他们是以传统种养殖业为主导 产业,且规模都不算大,让我感觉到有关一产的内容与其他村大 同小异。
我说,这里山高坡陡、土地贫瘠, 是制约种养殖的自然因素, 你们能不能用一句话说,你们最缺的是什么?
周支书说,我们最缺的是水,我们村在乌江南岸的山顶上, 原来是眼睁睁看着下面的乌江水,却得不到利用。
我说,现在解决了吗?
他说,解决了,代价有点大,三级提灌,国家花了不少钱。 从今年开始,我们村的种植业将大幅提高产量,收入会进一步 加大。
我站了起来说,能达到多少?
他说,在一万的平均收入基础上,再上个三千,应该是没问 题的。
我说,那就是说,今年你们村的人均收入将达到一万三?在 这样的一个自然条件恶劣的小山村,是一个了不起的成绩。
看着我要离开的样子,周支书说,吃了饭再走?
我才想起中午饭忘了吃,看了看表,已是下午五点钟,我说, 谢谢周支书,不吃了。我扭头对陈辅君说,我们只好午饭、晚饭 一起吃了。
陈辅君说,下面乌江镇有农家乐,我们就去那里吃。
在乌江镇的一家农家乐,我们一顿狼吞虎咽之后,便与陈辅 君同志告别,我今夜要赶到乌蒙山区的黔西县化屋村。从乌江镇 到化屋村,有一百四十公里的高速,只需两小时即可到达。这在 以往几乎是不可想象的,贵州在二〇一五年,实现了县县通高速, 呈网状的高速公路网改变了我们的生活,改变了地域与地域之间 的时间距离。如果是在二〇一五年以前,从乌江镇到化屋村,最 少有三百公里的路程,至少要花五个小时才能到达,天堑变通途, 这是贵州高速发展的缩影。